在我的童年印象中,父亲总是很凶,但又给我极大的尊重,在别的小孩子还在依赖父母的时候,我已经十分独立。我可以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拒绝不喜欢的东西,这一点上,我终生都感谢他们。 随着我慢慢长大,我对父母的记忆才更加清晰,母亲是个温柔的人,北城南城都有她开的花店,而父亲更是个十分厉害的企业家。可我从小的理想是做一名医生,至于为什么想做医生,这一切还都是因为母亲。 有一天母亲突然昏倒,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那么狼狈的父亲。他抱着她,冲进医院,不顾及身份,也不顾及眼光,只是一个丈夫。 最后医生诊断是因为过度疲劳,那段时间应该是她忙着熬夜写稿,父亲不在,她总会这样。每次我去她的房间,只有父亲在,她才会按时睡觉。 看的出父亲很生气,那天之后,他推到了工作,留在医院陪她。也就是那段时间,我见识到原来人世间还有这样的疾苦,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迷茫,苦苦哀求医生治好自己的亲人。 我跑到病房,和父亲说,“爸,我长大后想做医生。”至今我都无法忘记父亲的那个眼神,震惊与欣慰。他只说了七个字,“你自己想好便好。”从那以后,考上医学院成了我的一个执念。 我有一个干妈,叫崔丽,生的十分好看。我记忆中,她应该是我见我最妩媚的女人,每次她来,身边总会跟着另一个男人。他话很少,大多数时间都是坐着,等她。 不过干妈一点也不怕他,有时候会将他捉弄的说不出话,可最后被收拾的服服帖帖的也是她。他们的感情与父母不同,他们总是斗嘴。 他们举办婚礼那天,我还去做了花童。我只记得,婚礼前几天,她拉着母亲喝了很多酒,说着她们的那些往事,两人都替对方感到开心。 那晚他们喝的大醉,最后母亲被父亲扛走,干妈被那个男人扛走。 “以后少让你老婆带她喝酒。” “这话不该我说?” 他们两个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因为母亲不舒服,这个话题才被迫终止。于是后来有了一个不成文规定,只要她们两个约在一起,我爸和他一定在半夜等着捞人,而我每次都要提鞋。 每年总会有个奇怪的叔叔来看我,他姓张。然后交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给母亲。我忘不了他第一次见我时,他眼中的隐隐失落,像是透过我,在看什么人。 “叔叔,你怎么不自己给我妈妈?”我和他越来越熟,忍不住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叔叔和你感情更好。”那个叔叔是个说话很温柔的人,白白净净的,不过没有我爸爸好看。我每次将卡交给母亲时,她都会一脸高兴,但是父亲却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后来我知道那里面是钱,且数值一年比一年多,也许这些钱对于父亲来说,他不在意。又或许,他只是单纯吃醋。 有段时间,父亲开始学着做饭,他也许是闲下来了,平日里没事还会找爷爷下棋。听母亲说,以前他可是不会有这份闲心的。爷爷奶□□上的白发渐多,但奶奶并不在意,说白发反倒为她平添了几分岁月的韵味。 父亲做的饭只能算是能吃,完全比不上母亲。可母亲总是他最忠实的捧场王,她不仅能吃完,还能给出评价,就这样父亲的厨艺越来越好。只要他没事,家里做饭的任务就会落在他身上。 我常常被他们的相处模式吸引,他们在外是雷厉风行的领袖,到了家却又如普通夫妻一般,感情十年如一日。 印象中,每年的下雪天他们都会回梨园,好几次我都被丢在家里。有次我实在无聊,便吵着阿天叔叔带我去梨园,他拿我是没有办法的,只说逛一逛就回来。 我进门时声音很轻,找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们,最后发现他们竟然坐在庭院里。漫天的雪花落下,他们周围烤着火,其实不算冷。我看到母亲坐在父亲怀中,平日里我在,他们不会如此亲密。 我那个时候已经懂事,自然知道这种场景应当回避,我转过身,却突然听到了父亲开口的声音,“温絮,我爱你。” 那应当是我听父亲说话最温柔的时候,那年我十二岁,是他们结婚的第十四年。 后来我成功的考上了医学院,长大后我的性格竟与父亲越来越像,话也变得不多,不过总归是比父亲好些,恐怕也是因为母亲。 我彻底搬了出去,有了自己的房子,平时忙,也不常回去。母亲不怎么催促我回去,只是父亲经常会念叨两句,这几年他们肉眼可见的没有前些年那般强势了。 太爷爷走的那天,很安详。陈家人都来了,爷爷和爸爸,还有我两个叔叔,平日里都不怎么有情绪的人,如今跪在那边,眼眶微红。从小太爷爷对我也是极好的,如今他走了,我忍不住哭出声。 他这个年纪走,其实算是高龄,好在走的时候并不痛苦。那天结束后,下了一场雨。我看到父亲环住母亲腰身,肩膀微微颤抖,母亲也是偷偷擦着眼泪,轻拍他的后背。 “温絮,以后我想走在你后面。”这样悲怆的情绪,我不想让你再体会一次。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回家,我谈了个女朋友,是个明星。本以为他们会反对,可母亲只是看着我对象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会,“长得真是好看呢。你好好对人家。”没有我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就连父亲也只是淡淡点头,说“知道了。” 我曾听说父母的感情并不容易,所以他们不会将这种事强加在我身上,我曾问过母亲,“妈,当初家里反对过你和爸吗?” 母亲拿起手中的茶,像是在回忆那段往事,语气平淡,“有过反对,但你爸替我挡下了那些风雨。”说到父亲,她总是那副温柔的样子,很难得展现出孩子气。 对于他们的往事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确实相信,父亲一定是那个能值得她终生依靠的男人。记得在小时候,父亲便会告诉我,“在这个家,你可以做你想做的,我的话你可以不听,但你妈妈的话,你必须听。”后来,父亲给我看了张照片,是母亲刚刚生产完的照片,肚子上的疤痕有点吓人,“你妈妈带你来这世上并不容易。”他看着那张照片眼里都是心疼,连我都有些不忍再看。 “所以,如果你认准了这个女孩子,你就要自己努力。”母亲总是会心软,有她的这些话,我更加敢于追求自己的人生。 后来我成为了有名的主任医师,娶了心爱的女人,还有了个可爱的女儿。许是隔代亲,母亲非常喜欢我女儿,总会抱在手里哄她睡觉。而父亲却还是更多注意力在母亲身上,怕她手酸,总会自觉地接过她手中的东西。 “爸,我妈好像很喜欢女儿,当初你们怎么不再生一个?” “那种苦她吃一次就够了。”父亲的话掷地有声,母亲或是觉得肉麻,轻轻的拍了他一下。 我与妻子相视一笑,希望以后也能有父母这般的感情。 爸妈退休后就常住南城,他们经常给我们看南城的山水,还特地找了专业的人打理公司和花店。他们的晚年生活就是看水听雨,好不惬意。 母亲走的那天,天空阴沉,她走的安详,脸上依旧还是那么好看。我的岁数也快到了做爷爷的年纪,母亲生前无病无灾,只是夜里总会说腿疼。父亲总会将她的腿搁在自己身上,他动作缓慢又温柔,一下下给她捏着退。 那天母亲应该是感觉自己要走,一直拉着父亲给她讲故事,她很少会这样。父亲应该也感受到什么,声音浑厚低沉,母亲看着他,“陈宇,你怎么老了还是这么好看。” “能不能不走?”父亲的声音已经带着颤音,母亲的意识渐渐模糊,嘴里无意识的说着胡话,都是关于他们以前的事情。父亲每句话都给了她回答,可她却无法回答父亲。 “你要活到九十岁再来见我。”这是母亲和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母亲出殡那天,我觉得父亲的脊梁真的弯了,头上都是白发,整个人都颓败不堪。 后来父亲搬回梨园,我经常回去,可父亲话很少,或许只有对母亲,他才爱说话。我想与他下棋,他也拒绝,但他依旧每天好好吃饭,好好生活,连散步的频率都多了。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对着母亲的照片发呆。 父亲真的在他九十岁那年走了,一向身体硬朗的他,在冬天下雪那天离开了人世。他心脏一直不算好,像是算准了那天会下雪,他的药瓶就在床头,他却没动。他真的好好听母亲的话,活到了九十岁,然后去找她。 他手上依旧带着那枚婚戒,我想现在他们应该见面了吧。 我将他们葬在一起,我想这也是父亲最希望的,他们的照片还是他们最年轻的时候。原来,他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了,久到我已经不太记得清这是第几年了。 整理父亲遗物时,我发现最多的便是母亲的东西,她的照片,她的裙子。连同母亲每次写的采访稿,他都摆放的整齐,最上面的几份,是母亲曾经对他的采访。而他们的名字,已经被他用记号笔特地标注出来,那是一份有些年代的报纸,却保存的很好,看的出父亲经常翻阅,折痕明显。 那一刻,我才明白,父亲是个多温柔的人。 我这一生受他们影响,过得顺遂且独立,而我也会将这份家风继续传承。 至于他们的故事,从未停下,会随着风随着雨随着雪,飘散到世界各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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