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迷迷糊糊睡去,不知睡了多久,枕头下的手机呜呜的震了起来,摸出手机眯着眼一瞧,是班长徐胜,快12点了,他打电话做什么?俞非慢慢悠悠接起,嗓音绵绵的,“喂班长,你自己看看几……” “于桢自杀了,现在在人民医院抢救呢,你赶紧过来吧!” 班长很快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这嘟声,俞非听着,像一个无尽悲伤的,呜咽的,寂寞的……句号。
第14章 2008年,春,葬礼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老式防盗门的急响穿过客厅传入卧房时,周序正在看电影。 “大半夜的,谁啊……” 他嘀咕着关了电脑上的视频,确保就算他不在家,别人也无从发现他的浏览痕迹后,才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猫眼警惕的瞧了起来,竟然是俞非。 连忙开门,周序正想问话,却被俞非抢先,“于桢出事了,现在正在抢救,你可不可以载我去人民医院……”她把手中的一大串钥匙递了过来,双眼满布哀求的神色。 “你等一等。” 周序返身回屋,利落换了身衣裳,拿着手机、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两人骑着周文丽的踏板摩托车,出了小区往右下方拐,路过长兴宾馆,拐进长兴大道后,周序慢慢把速度提到了70迈。 出来得急,俞非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虚张声势的毛绒外套,午夜的车道上,冷风白雾见缝插针的往外衣缝隙里钻,俞非着意缩了缩脖子,整个人拢紧身子贴到周序背上,这才稍稍暖和了一些。 俞非想哭,眼泪数度积在眼眶,又生生叫她憋了回去,不能哭,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到了医院停好车,两人径直往急诊奔,徐胜等在门口,见到俞非立马同她讲明了情况,“现在人在急救室,割的左手动脉,她妈进屋给她送热牛奶的时候发现的,满个卧室都是血,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 徐胜和于桢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他的话自然是可信的,可俞非已经听不下去。三人一道朝急诊手术室走,俞非越走越害怕,起先只是手抖,后来牙齿也不听使唤的打起了哆嗦,最后整个身体都虚飘飘的没了力气,连站也站不稳,周序不动声色的伸手扶住她,将她扶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上坐下,“别怕……”他轻声说,“不会有事的。” 急诊室门口还坐着于桢的父母,以及几位俞非不认识的邻居,班里的同学则只有俞非一人。 她默不作声的观察着于桢父母的表情,他们一言不发,连眼也不眨,和初中时俞非远远看过的他们没什么两样,他们是那么的冷静,那么的笃定……俞非知道他们在等,实际上,所有人都在等,等一种虚惊一场的安心,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庆,俞非也在等,等于桢从手术室出来,她会跟她说道歉,“对不起,今天下午没有陪你走一走,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重色轻友,对不起,对不起……” 可惜,不是所有的惊险都能以有惊无险来结尾,于桢没能醒过来,医生的话沉甸甸的、一团一团的传入俞非的耳朵,“失血过多”,“毫无求生意志”,“节哀”…… 于桢妈妈当即晕了过去,于桢爸爸的脸上终于出现一种近似于失控的表情,周序和徐胜是一脸的惊恐,围着于父于母的邻居们的面庞爬上一种强烈的同情和遗憾,收回视线的一瞬,毫无征兆的,俞非积了一路的眼泪奔腾着流出了眼眶。 后来的日子里,俞非无数次想起这一夜,想起她如何哭晕在周序的怀里,想起那一刻感受到的生活的无情与残忍,想起一种令人难以下咽的失去的滋味,想起自责和后悔如何一寸一寸吞噬她的理智……想起,便煎熬。后来,个中滋味渐渐在俞非的身体里发酵,直至形成一场化不开的湿雾,那湿雾久久、久久的浸润在俞非往后的人生里,成了藓,生了菌,晒不干…… 于桢的葬礼定在她离世的第二天,听徐胜说,之所以这么急,是风水先生看了日子,指定了这一天,如果错过这一天,就要等上半个月才能有合宜的日子,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于桢父母不想等,只好仓促定下,因为时间太过紧张,只能一切从简,于桢的葬礼便办得十分潦草。潦草,却热闹。吕琳、曾墨、(1)班全体同学、班主任赵杰、几名科任老师、没分科前的高一(1)班的同学……许许多多的人都来参加了吊唁。 按理说,俞非应该上前对于桢的父母说几声宽慰的话,但她没有,她恨他们,也恨她自己。她本有机会阻止这场悲剧,但她甩开了她的手,如果那天傍晚她停了下来,陪她走一走,哪怕只是从教学楼走到城铁站……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也不愿继续往下想。 葬礼上,同学们纷纷哭成泪人,于桢是多好的同学,永远和和气气,圆月一样的小脸盘上,永远缀着一对爱笑的眼睛,水滴一般的鼻头,润亮光滑,嘴唇是偏厚型的,但厚得均匀又贤惠,她的皮肤很白,像从来没有晒过太阳那样的白,笑起来分明是未染尘世的安妮公主,周围的同学问她问题,没有不耐心解答的——当然,这只是在葬礼上,同学们想起于桢时脑中闪过的所有印象。 活着时的于桢,想必也是有缺点的吧,比如这学期刚开学时,俞非的同桌不知道她和于桢关系好,在座位上悄声和俞非编排,说于桢假得很,总是那样笑也不嫌累……俞非一听,劈头盖脸就把人骂了一顿,两人从此谁也不搭理谁,一周后,那位同学受不了俞非刺头一样的针对,主动找人调换了位置。 按理讲,雾山的葬礼大多是热闹的,有时甚至是喜庆的,亲友们会在守夜时整夜整夜的搓麻将,但这只针对于喜丧,像于家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毕竟痛苦,便没人敢在殡仪馆门前嗑瓜子搓麻将,再者,当天下葬,未过夜,也没有这个机会。 葬礼结束,于桢父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回到那个没有了于桢的家,一位关系很是过得去的同事也跟了来,建议他们找学校要个说法,毕竟几人也是做老师的,对学生再了解不过,那位同事的意思,于桢父母这样尽心尽力的为了孩子,周围的同事领导都看在眼里,好端端的孩子,成绩又好,脾气也好,又那样漂亮,几乎是没有烦恼的一个女孩子,怎么会突然自杀,会不会是在学校里受了什么委屈……于桢父母沉默着听完,沉默着摇头,“算了,”于父说,“孩子已经走了,就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吧。”同事又劝,说孩子走得不明不白,下了黄泉也不安心,于父又答:“孩子是在家自杀的,不关人家学校的事。”那同事竟有些急了,觉得于桢父母一向是据理力争的人,怎么这回突然客观了宽容了懦弱了,于是愤然离开,看样子,恐怕会好一阵子不和这对夫妻来往。 其实,于桢父母之所以这样的客观宽容懦弱,不是因为他们真的是什么客观宽容懦弱的人,是因为于桢自杀前留的那封遗书。 那封从未被于桢父母公开的遗书,是这样写的: 爸爸,妈,哦,不对,或许我该叫你们于老师,刘老师^^ 于老师,刘老师,你们知道吗,从小到大,我不止一次的怀疑自己是否是你们的亲生女儿,为此,我时常翻看家里的相册,很遗憾,我和于老师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是你们的女儿,那谁是你们的女儿呢? 可是,如果我千真万确是你们的女儿,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难道父母把孩子生下来,只是为了让她考100分,不是为了爱她吗? 还记得吗,我小学四年级的期末,语文考了95分,你们一个星期没理我,为什么不理我啊?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啊?我只是考得差了一些,并不是杀了人啊! 后来我就再也不敢考100分以外的分数了,我害怕,怕你们不理我,怕你们吃饭的时候一言不发,怕你们失望的眼神。初中后,我成绩越来越好,但你们知道吗,我成绩好不是因为你们教女有方,而是因为我害怕,我怕哪次考得不好了,于老师又没日没夜的皱着眉头,刘老师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应该是爱你们的。 可你们似乎一点都不爱我,你们为什么不爱我呢?我想不通。如今,我终于想明白了,你们需要的是一个会考试的机器,而不是一个健康开心的女儿,可我不是机器啊,我是个人啊,我也想参加毕业聚会,想去帮朋友过生日,或者再贪心一点,我可能也想谈场恋爱,想养只狗,最好是喜乐蒂牧羊犬……可是我从来不曾拥有过这些。你们不知道吧,这些年我唯一的乐趣,竟然是和你们一起去参加同事聚会,尽管我必须在你们的同事们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但那样的时刻,我可以短暂的跳脱出你们为我定制的枷锁,转而观赏你们的表演。 你们看不出来吗?我早就病了啊,我已经病入膏肓了啊,我的心我的灵魂已经是一片废墟一片烂泥沼泽一片臭水沟,你们一点都看不出来吗?感觉不到吗?我睡不着,你们叫我不要成天胡思乱想,我吃不下饭,你们说我不懂新社会的好,叫我最好去过一过你们小时候的日子……我为什么要去过你们小时候的日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们何曾真的关心过我,我这个人,我心里的想法,我是否开心。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们只是把我关进一间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还把唯一的出口封得死死的,我砸破了指头也推不开。即使已经把我折磨成这样了,你们还在指责我为了跳舞影响成绩,还在商量如何去教育局举报我的班主任,我上辈子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辈子竟然被罚做你们的女儿? 最近我时常想,如果你们没有生下我,那该多好,或者,我有一对正常的父母,那该多好……对不起啊,于老师刘老师,我们都不是彼此期望的样子,你们不是我期望中的父母,我也不是你们期望中的孩子。 对不起啊,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最终还是没能达到你们的期望,我没有考上一个万众瞩目的好大学,没有成为让你们骄傲的孩子,你们看,我连遗书都写得乱七八糟,你们将就着看吧。 于老师,刘老师,再见了,请原谅我终究还是个懦弱的人,我没有你们那样远大的志向,我唯一所想所求,不过是呼吸一些地下室之外的新鲜空气,在阳光姣好的日子里到公园里散步,站在树荫里看看阳光……我真的是个很没出息的人呢,和你们太不搭了,对不起啊对不起,再见了,如果我醒不过来,那就是永别了,永别了…… 最后,祝愿你们下辈子能遇到让你们满意的孩子。^^ 如果有来生,我希望再也不要遇到你们。 ——于桢,绝笔
第15章 2008年,春,退烧 于桢父母是从泥泞里挣扎出来的人,靠着一股韧劲,专心致志的读书,从穷乡僻壤的地方走到了雾山城里来,成为雾山主城里再普通不过的两位人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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