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映重。对他的印象大多道听途说。她觉得他该是一个颓靡、败坏的人,不是的,原来人仅仅靠皮囊就能粉饰太平。李映重长相阴柔而斯文,眉目含情。岁月没有过多蹉跎他,或者说李家人都独得时光偏爱,抗老基因优渥,即便李父这个年纪也风韵犹存。 他一身亚麻布料衬衫,沉稳而低调。其实不然,他朝她微笑,温柔灿烂。 “你好。李尽蓝异父异母的姐姐、抚养人,当然,也是他唯一的情人。” 谢欺花看向他被发蜡熨贴过的发型:“我以为你会被关在看守所里呢。” “取保候审。当然,活动范围有限,不能离开市内,且随时受人监视。” “受到公安机关的监视?” “不,更多是你的情人。” “李尽蓝?”谢欺花挑眉,“真的假的啊?他要是正在监视你,怎么可能让我见你呢?文森佐难道是摆设?” “当然不是。”李映重双手交叠在膝前,轻声细语,“你注意到刚才请你上楼的那个女人么?她已经离开了,与此同时,你的手机早就不见了。” 谢欺花这才注意到。 手机早已不翼而飞。 “你会拿到手机。”他做出了承诺,“但你手机上的定位共享,它让我们俩都陷入麻烦,所以瑟琳娜必须把它带到别处去。我们也要珍惜瑟琳娜为洽谈而争取来的时间,不是么?” “你想谈什么?”谢欺花说。 “不,应该是你问我一些事。” 她感到好笑:“你费尽心机找我谈,却是为我答疑解惑?我还以为你会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然后告诉李尽蓝,你的情人在我手上,赶紧准备大把的钞票和一架直通海外的直升机呢!” 李映重笑了两声:“我做不到呢。” “为什么?因为你的良心不允许?” “我的腿废了。” 李映重平静地道,他撂开自己的西裤裤腿,一截金属支撑着空荡的地方。 “那也还好。”谢欺花轻飘飘地道,“李映重,你只是废了一条腿而已,可李封光和谭菁丢掉的是命啊。” “我并没有向你卖惨的意思。” “那你意思这是李尽蓝搞的?” 没有任何恻隐,谢欺花大笑了起来:“他应该的。你怎么不对他说声谢谢呢?你该给这孩子磕一个才对呀!” 李映重始终维持着平和:“你说我罪有应得,我没有异议。我只是在解释为什么不逃,这身体逃不了多远。” 谢欺花盯着他的假肢。 “你会被执行死刑吗?” “毋庸置疑的。”他说,“但你还有事要问我,不是么?关于李尽蓝的事,不然我拿什么筹码和你聊?快些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李尽蓝正往这边赶来。” 谢欺花略微思索,抛出第一个问题:“我想问你,你是为了争夺家产才陷害其余四兄弟,还是因为你生母?” “你的问题似乎和李尽蓝无关呐。”李映重仍然解答,“都有吧,不过在我的生母去世前,我没想过做什么。但她死后,我感到很孤单,后知后觉自己深爱她。这份爱不是孩子对一个母亲的爱,如果要类比,李尽蓝对于你的爱?我想这是最合适不过的。” 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她不认为能够类比。 他所谓仇恨的根源,是他对他的生母产生了畸形的爱,并且仇恨当初那个抛弃她远走高飞的李家男人。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对失职的父亲的仇恨,也是一个男人对情人被辜负的怨怼。 “所以你想报复的其实是你生父?” “没有,我也嫉妒李家其余子嗣。” “当我和我母亲居住在狭小的阁楼里的时候,他们却在豪华庄园里生活。那种美好的生活,他们和他们的母亲过了半辈子,我和我母亲呢?我一定要报复他们,即便他们没做什么。” 他把丑恶的情绪全然揭露。 他永永远远地活在阁楼里。 这一点莫名像某人。 她的背后冒出冷汗。 谢欺花:“那你谋杀李封光的时候,有想过会遭到他儿子的报复么?” “人不会在意被踩在脚下的东西。”李映重抬起眼,“害过的每个人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什么都要忌惮,那也走不了太远。一个殚精竭虑的人往往容易看得太远,却被脚下绊住。” “不过追悔莫及是无用的,技不如人就是要承认。”他以极幽微的语气,“但你对我的厌恶,其实也等同于你对李尽蓝的厌恶,你不觉得他和我很像么?同样的情结,同样的城府。” 扯淡。 “你不信我?”他叹息。 “你挑拨离间得太明显。” “我若挑拨的都是真话?李尽蓝能斗得赢我,你以为他用的全部都是上流的手段?你以为他干净着,他手底下的人也是干净的?就说文森佐,呵,你以为他真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保镖?他为什么独得李尽蓝的信赖?他为李尽蓝卖命啊,他脸上的疤怎么来的你知道么?那起车祸废了我一条腿,而李纭的父亲是他推出来的替死鬼,如果有人追究,只会追究到他头上。” 李映重语速太快,话语落点很跳脱,让谢欺花云里雾里。其实李映重已经尽可能阐明了,但他的时间实在捉襟见肘,他需要尽可能去揭发李尽蓝: “我说这些你肯定听不懂,事实上,我和很多人说,他们都觉得我疯了!就像当初其余兄弟说我残害他们,我父亲也觉得他们胡诌,其实不是的!李尽蓝才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的魔鬼……比他出国更早!……更早!” “……什么意思?” 谢欺花蹙眉看他。 “李纭你总知道吧?” 李映重眼里焕发光彩。 “他死了。你知道他怎么死的吗?” “他不是在拉斯维加斯赌死的么?” “哼……”李映重鼻腔里轻蔑一哼,“李尽蓝净做这种不脏手的事……” “别瞎说,李纭那事和他没关系!” 谢欺花头脑很清醒,极快地否认。 “出事之前李纭就找我要过钱,是我没给他。那时李尽蓝还在上高中呢,他一个高中生,怎么去陷害人家?” “一八年的二月份,你尾号0129的账户给李纭汇了钱,之后又陆陆续续打了两笔钱,总额在五十万左右。” 谢欺花当然不信,但隐约记得被银行的客服打过电话,李尽蓝告诉她是诈骗电话。那段时间确实很流行电诈。 所以她没有多想。 “之后李纭在拉斯维加斯失去踪迹。直到三天后,有人在胡维水坝内部发现他,已经是一句浮肿的尸体了。” 李映重的声音愈发轻,却像一架失控的列车,直直往轨道尽头冲撞过去。 “当时有叠码仔说他被大佬设局了,其实能全身而退,但没能及时止损。如果不是李尽蓝三番五次给他汇钱,他绝无可能赌到肝脑涂地的地步!” 谢欺花一下子懵了。 不可以相信,她告诉自己。 但李映重说的……太真了。 “你不信我,就自己去查,或者问李尽蓝,看他敢不敢跟你当面对峙。” 李映重咬住自己的指甲,狡黠地眨着眼,那一刻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孩童。 很难想象这幅表情在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的脸上,竟然一点儿也不违和。 他高兴的,咧开唇笑起来,“没想到吧,他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烂掉了。” 烂掉了吗? 她不知道,唯一清楚的是,她和李映重谈完了。他要告诉她的就是这些。 她起身,往楼下走去。脑子里的信息被李映重拍散了,迷雾也随之散去。 一切都在不断地重构。 李纭的事首先要追溯到襄阳。那时他骚扰李尽蓝,要他和平玺回美国去,还拿他做家教的事来威胁。李尽蓝不堪重负,甚至数次割腕。他恨李纭,理所应当,所以才选择了报复他? 后来呢?李纭的父亲知道这件事么?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只是想利用李尽蓝还债?而李尽蓝也需要一个接近真相的契机?无论如何,李尽蓝目前做的这些事已经远超出她预料,李映重透露的更是扑朔……他究竟还有多少事是她这当姐姐的一无所知的? 她怀揣着复杂的心情。 她下楼,而有人上楼。 于是在拐角处相遇了。 李尽蓝一身漆黑的风衣。 漆黑的发、漆黑的眼瞳。 漆黑的。 他像不认识她了,准确的说,是谢欺花不太认识眼前的男人。明明是多年相伴的弟弟,明明昨夜还肌肤相亲、交颈吻眠。现在的李尽蓝确实太不一样,他略抬起那双死水般静谧的眼,看向她,毫无波动,随即移开目光。 他错开她。 径直往楼上去。 楼上空无一人。 楼上只有……李映重。 李尽蓝一手藏进风衣。 他维持着即将拿出什么的姿态,却始终没有。谢欺花突然想起,从前老汉口还很乱的时候,六渡桥那片发生过命案,凶手把刀藏在衣服里,到了受害者跟前才迅速露出,捅进再捅出。 李尽蓝就是这副模样。 他手里也是,漆黑的。 她茫然四顾,咖啡店内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文森佐守在门口,门口的还有许多男人,都和他相同的装束。 谢欺花整个人都清醒了。 妈的。李尽蓝。 李,尽。蓝。 她朝他冲过去。 清脆的上膛声。 砰。 一枪射歪了。 “李尽蓝!!” 她从身后抓住他衣襟,死命的拽扯,两人一时间失重,骨碌碌滚下楼梯。 绝不能伤到她。李尽蓝立刻收起枪,反应迅速地护住谢欺花。把姐姐揽进没有温度的怀中。一瞬间,他的心从荒芜中复苏,即便摔坠的疼痛让人颤栗,但他一声不吭,没有丝毫怨言。 几套桌椅被摔下楼梯的两人打翻了,咖啡杯落地,甜蜜而苦涩的液体溅在人的身上。不合时宜,却无端浪漫。 谢欺花跨骑在他的身上,狠狠地砸了他几拳。一开始打脸,但他的脸实在该死的美丽!她只好略微挪开拳头。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7 首页 上一页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