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该端出得胜者耀武扬威的姿态,他的口吻却淡到仿佛在谈论天气那般的无关痛痒,轻而易举掀起旁人心跳的波澜。 叶芷安尝试平复下来,心脏反倒越跳动得更加厉害,甚至快要跳到嗓子眼,生生卡住她的气管,呼吸困难,抑制不住的咳嗽声划破赵泽插科打诨的笑。 一下子变得强烈的存在感招来不少注意力,叶芷安有所预感地重新抬起头,纪浔也指间的猩红已经暗淡,烟雾还在无风的环境里聚集着,片刻萦绕成细细长长的一条。 轻而薄的白色里,他就这么眺过来一眼——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实在是毫无征兆,叶芷安不由一惊,险些打了个嗝。 呆愣的模样几分滑稽,赵泽看乐了,转瞬偏头朝向纪浔也。 靠西面花园装着几盏旋转灯,光束落得很远,是倾斜的长条状,颜色各不相同,沉黯的夜被映出五彩斑斓的黑。 从出生就享有得天独厚资源的男人,连光都在眷恋着他,从他脸颊掠过后,又绕了回去,同赵泽的目光一起定格住。 眉骨深,深情的深,嘴唇却薄,薄情寡义的薄,瞧着确实像骗人感情的渣男,骗的还都是像对面这种刚入社会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赵泽越想越好笑,烟也喷得断断续续的,指责的声音却很流畅,“看看你,又把人姑娘吓着了。” 其实他更想直白地用上“骗”这个字。 这话落在另一个人耳朵里,称得上尖锐。 加上“又”这个字用得实在微妙,就像在做实纪浔也“硕果累累”的罪名一般,叶芷安莫名觉得自己也成了他花名册上可供挑选的一页。 耳垂的热度迅速退减,心脏也在笔直地下坠,眼见快要摔了个稀巴烂,先被他的声音接住:“那你倒是问问,我吓着她什么了?” 纪浔也若有若无地有笑了一下,笑声很轻,却透着一股足够令人怦然心动的慵懒,就和他此刻的站姿一样。 依旧没骨头似的,倚靠在车门上,绸缎面料的衬衫,质感柔滑垂顺,经不起风的撩拨,轻轻一拂,就鼓起一个角。 这风到最后灌进叶芷安的喉管里,起初她能感受到的是茶的苦涩,一番回味后,竟也能品出丝缕的甜腻。 四年不见,她好像还是很喜欢他。
第2章 02 第一场雪 ◎“真不记得我了?”◎ 叶芷安意识游离了会,回笼的下一秒,听见赵泽不依不饶地追问:“妹妹,你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说说? 她要怎么说? 叶芷安伶牙俐齿的本性仿佛被羞怯打上禁条,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是最合适的,在她迷茫的间隙,纪浔也没挪开投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他的姿态还是那样,慵懒又居高临下,但不含任何让人不适的审视感。 就在叶芷安心怀忐忑准备撤回视线前,她先注意到他那双漂亮风流的桃花眼眯起些,不过片刻恢复如初。 恰恰就是这小幅度的神态变化,让她心脏又一次无所适从地在胸腔里狂跳。 手机在掌心震动两下,她一个慌乱差点没接住,摁下接听键后,盛清月的声音传来:“先来二栋。” “好的。”她轻声回了句,收起手机后鼓足勇气问:“请问你们知道二栋怎么走吗?” 她想听到的是纪浔也的声音,然而回答的却是赵泽,他指了指右侧那条小径,“沿着这路走,梅花开得最旺的那排就是。” 叶芷安心跳已然恢复到正常节奏,礼貌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人走后,一根烟很快燃尽,纪浔也没再敲出第二根,将车钥匙抛给赶来的代驾,“先开到停车场。” 赵泽突然来了句:“这小姑娘没见过,谁带来的?” 纪浔也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懒洋洋地打了个哈切。 赵泽想起刚才莫名其妙的磁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俩认识。” “要是我没认错,之前我应该是见过她一面,在我小姨那儿。” “这姑娘梦溪镇的?” 纪浔也若有若无地应了声,脑袋里闪现过梦溪镇烟雨濛濛的画面,然后是叶芷安拘谨的模样。 能从中瞧出几分破碎感,至于美感,非要说起来,也有——皮肤底子很好,挑不出什么瑕疵,不做任何谄媚的姿态,和周遭声色犬马之人截然不同,丝毫不显伧俗,眼神纯净,却又不像在象牙塔里被保护久了的人会有的。 后来纪浔也还从她身上品出了一股劲,以至于分开的那几年里,一闻到梅香,他总能想起一句话:遗世而独立。 - 叶芷安以为外面的世界够荒唐了,直到她正式踏进蓦山溪,顿觉自己进入充斥着原始欲望的鸿濛时代。 公子哥们带来的女伴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叶芷安还在万花丛中见到几点眼熟的绿,衬衫西裤,款式还是紧身的,招摇过市到恨不得将身上所有资本都袒露在金主的眼皮底下。 当人在阶层里站稳脚跟,又有了权势作为包装,性别就会成为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就像男人玩女人,兴致来了,再玩玩同性,女人同样也可以不把男人当成人看,达成阶级社会资本压榨的另一成就。 没什么好稀奇的。 有人将筹码甩到扑克桌上,“今天不赌,改成拼酒,一瓶二十万起步,你们喝多少酒,就拿多少钱。” 称不上一呼百应,但也有不少人凑了过去,对钱感兴趣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相互间存了较劲的心思,想着赢一把好博金主一乐。 李明宗在电话里询问完弟弟情况,扬着嗓门喊了句:“谁看见纪二了?这都多久了还不过来,是怕我跟他算伤阿睿的账?” 他笑得阴狠,诨话张嘴就来,“挺行啊,下面起不来,脑袋也往里缩,这不妥妥一缩头龟?” 话音刚落,纪浔也就出现了。 周遭霎时一片阒然。 李明宗敛了几分笑,“纪公子,一会儿开上你那辆半残的车,玩点别的怎么样?” 纪浔也定定看向李明宗,“你想玩什么?” “这样,我们各自找个人,以过百码的速度冲过去,看停下时谁离他们更近,就算谁赢。” 这也是玩命的开法,只不过玩的是别人的命。 “你确定要跟我玩车?”纪浔也脸上不见多余情绪,“我怎么听说你前年出过车祸后,现在连握方向盘手都会抖。” 李明宗嗓音沉了下去,“不用你操心,我会找人来替我跟你比。” “那行,”纪浔也举起酒杯,朝他那一推,“既然你不开车,到时候你就站我前面,看看我会不会送你去陪你弟。” 李家兄弟仗着日益膨胀的家业,行事作风越发猖狂放浪,但纪浔也和赵泽这批人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毕竟这两人除了一张脸和浅显易懂的心机外,一无是处。 这比赛最后还是没进行下去。 纪浔也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巧的是,叶芷安就站在旁边。 她穿得过于简洁,被周围穿金戴银的人一衬,潦草到格格不入。 来这儿的人几乎每人一张房卡,印在上面的数字代表他们的身份,叶芷安手里的“1201”则是—— “陆显带来的?”有人诧异地问。 陆显。 叶芷安听说过这名字,从盛清月嘴巴里,也知盛清月和他另一层不被大众知晓的关系。 “除了他还能有谁?数字又不可能撞上。” 刚才那人笑,“陆显这眼光是越来越不行了,养了个被人玩过的戏子不说,现在就算改了口味喜欢上嫩的女大学生,去艺校找不就行了,非得去垃圾桶里废物回收?” 他说话的声音没有收,再次无遮无掩地飘进叶芷安耳朵里。 她知道的,这是在明目张胆地折辱她,拿她放垃圾看待。 说没有半分羞愤是假的,可她也没法明目张胆地传递出自己的不满。 谁能指望这群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太子爷们,会尊重一个素未谋面、对他们来说又毫无价值的下层人呢? 她能做的,就是在容忍范围内,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 那人见她这番低眉顺眼,立刻失了本就不多的兴致,转头和其他人侃起大山。 叶芷安保持着微垂脑袋的姿势,唇角微微弯起,是很细微的松了口气的反应,却被角落里的另一个陌生男人尽收眼底。 她毫无察觉,耳朵里全是纪浔也询问的声音:“就这么受着?” 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莫名感到委屈,“我总不能为了逞一时之快泼他一脸酒吧,到时候更受罪的肯定还是我。” 纪浔也嘴角擒着极淡的笑,视线落到她身上,灯光下的眼睛自带深情款款的滤镜,“我去替你泼?” 明知他只是脑热说说,叶芷安还是很没出息地乱了呼吸。 她不接这种陷阱题,只问:“你认识盛清月吗?她是我老板,也是她让我来这里的,可是我刚才找遍了二栋,也没见到她人影。” 问完叶芷安就后悔了,他来得比自己都晚,怎么可能知道盛清月的行踪? 结果纪浔也还真知道,单手执机敲了几下屏幕后说:“跟人走了。” 他说了一个叶芷安没听过的名字。 “你确定不是陆显吗?” “来这儿的人,从来没有固定伴侣,换换,权当给自己增添情趣了。” 叶芷安脸白了又白。 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担心、心疼盛清月,还是害怕对面这男人也是可以随手交换伴侣的渣滓。 “那你呢?你会吗?” 纪浔也微挑眉梢,“我还没有过女伴呢。” “那男伴呢?” “……” “你看我像有那方面取向吗?” “这个说不准的。”她声若蚊蝇。 纪浔也没听清,但也不好奇她的回答,就没开口让她重复。 叶芷安的睡眠时间一直很少,就算熬到凌晨两三点也很难犯困,加上情况特殊,她一颗心始终高高提着,终于在两个小时后,她接到盛清月的电话,听筒里的声音比从嘴巴里呼出的气息还要轻:“来四栋503。” 叶芷安看了眼正在假寐的纪浔也,小跑着去了这房间,门虚掩着,一打开,宣泄情欲过后的糜烂味道扑面而来,地上还扔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叶芷安下意识屏住呼吸,脚步跟着放轻,越过一地的狼藉后,和靠在床头的盛清月对上视线。 她见过盛清月胃病发作虚弱的样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脸色白得吓人,文胸肩带松垮地挂在肩上,一点没罩住身上的青紫痕迹,整个人看着就像被风雪打折的玫瑰,绮丽不足,颓然有余。 叶芷安拿出干净衣服,帮她穿好,瞥见她手腕的红印后,一顿,边揉边问道:“是不是很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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