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她诧异的是,他就这么当着她的面聊了起来。 是把她当成不需要避讳的自己人,还是压根没把她的存在当回事? 叶芷安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达到了百分百。 纪浔也并未察觉到身旁人的情绪,冷笑一声,“男人能有什么好货色?他一面在外招蜂引蝶,一面看你吃醋狂怒,只不准心里有多爽快……反正你也不爱他,只是咽不下那口气而已,在乎他就是给他脸……再这样下去,小心迟早有天,你用嫉妒给他化成一座金身,自己反倒成了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别说长江,你连永定河都渡不过,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他后来还说了什么,叶芷安没什么心思听,只有分出去的眼神会时不时落在他身上,他换了件衬衣,黑白扎染的款式,黑色晕开的部分有点像墨汁滴到清水中自然扩散的模样。 挂断电话后,纪浔也摘了耳机,随手抛到扶手箱,抿着唇不言不语。 长达二十分钟的毫无交流,显得车窗外的动静都比车里的大,叶芷安不至于感到压抑和惶恐,只觉自己变成了侏罗纪时代遗留下来的化石,硬邦邦的,能看清旧时的面貌,却捕捉不到一丝鲜活的生气。 “后面有个白色纸袋,你把里面的衣服拿出来。” 声音起得毫无征兆,叶芷安没收住呆愣的反应,“你在和我说话吗?” “车上还有第三个人?” 叶芷安瓮声瓮气:“哦。” 她侧过身去捞,不期然变近的距离和对方身上传来的气息,让她的动作变得越来越笨拙,几秒后,耳膜有声音撞了进来,“够不到?” 纪浔也停下车,侧过脑袋,浑然不知自己的呼吸刮擦过叶芷安耳廓,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地取到那袋子,塞进她怀里。 叶芷安捏捏耳垂,“这是给我的?” “是我的衣服,没穿过的,你拿它当毯子盖会。”纪浔也说,“说要送你一程,总不能把你给冻着了。” 可空调开着,她不冷呀。 仿佛看穿她的想法,纪浔也敲着方向盘补上一句:“你现在是不冷,但一会儿我要开窗了。” 外面是零度的天,他还真怕灌进来的风把她吹傻。 叶芷安关心的点却是:“那你呢,你穿得比我还少,不冷吗?” 他回得简单,“熬得住。” 叶芷安不再多说,默默心里计算着他吹风的时间,也不知是不是顾及到了她,十分钟不到,他就收走了撑在窗沿上的手臂,将车窗玻璃升到顶。 纪浔也忽然想到一件事,“袋子里是不是还有盒巧克力?” “有,你要吃吗?” “不吃,送你吧。” 没听见她的回复,纪浔也问:“不爱吃巧克力?” “爱吃的。”她的声音很轻,片刻扔过去一个相同类型的问题,“你喜欢赛车吗?” 纪浔也答非所问:“今晚在淮山的可不叫赛车。” “那叫什么?” “用来打发时间的过家家。” 叶芷安想起几小时前坐在缆车上时,看到的底下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忍不住问:“我来的时候,看见你和另一辆车开进一个隧道,但出来的只有你一个人,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纪浔也短暂回忆了下,“没什么,玩命的事。” 李家那小儿子事先在山洞里准备好两辆车,一左一右埋伏着,就等着他开进来好玩夹击那套,他险些中招,好在他们惜命,而他最不在乎的就是命,不管不顾起来没人能疯得过他。 那两个字本身足够吓人,但经由他轻描淡写的话腔说出,好像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可你刚才不是说赛车对你来说是过家家?” “对我来说是这样,可对别人来说,和玩命没什么区别。” 纪浔也又开了窗,单手虚握成拳头,抵在左边太阳穴,边说边打了个哈气。 叶芷安捕捉到,“你困了?” 他今晚第二次对她来了句放心,“还不至于疲劳驾驶,两小时后一定给你平安送到目的地。” 叶芷安微微点头,快开到燕大前,她才又开口:“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事实上,早在她四年前见到他时,她就已经听说过他的名字。 “纪浔也,纪念的纪,碧浔的浔,也许的也。” “'城府开清旭,松筠起碧浔'的浔?”她偏要用自己的见解反问一句。 “对。” 车辆停下,叶芷安将外套叠拢好,装回袋子里,打开车门前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谢谢你,纪先生。” 旁人都叫他纪公子,只有她称他先生。 纪浔也一阵好笑,错过了纠正这称呼的时间,先一步听见她做自我介绍:“我叫叶——” 他打断:“我知道,你是叶昭昭。” 叶芷安一愣,随即绷紧了唇,戴在手腕上扯了一路的红绳,终于被她鼓足勇气扯断,掉落到脚边。 - 半小时不到,纪浔也回到酒店,自家的产业,不用付费分毫,便能俯瞰整个北城最繁华的商业街区。 洗完澡后,纪浔也怎么也睡不着了,他一直有失眠的毛病,尤其是困意一消失,很难再积聚,入睡后也不安稳,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心悸。 就这样睁眼到天明,接到了秦之微的电话,“今年过年回不回梦溪镇?” 纪浔也懒得纠正“回”这个说法,含糊其辞道:“再说。” “要是回来,记得去且停别院摘束角堇,你妈生前可最喜欢那儿的花了。” “北城到梦溪镇就算坐飞的落地也得几小时,等我摘到花,送到我妈墓前,花瓣也已经枯烂。” “重要的不是花,是你的心意,你来看她,她一定会很开心。” 人都死几年了,开心?她有那心可以开吗? 纪浔也倒也没把心里话表露出来,只笑了笑。 秦之微另起话头,“我之前不是和你提起过我一学生,人已经在北城念了三年书,昨天我还和她外婆碰到,老人家很担心她在北城过得不好,偏偏小姑娘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 话说到这儿,纪浔也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你是想让我去照拂一下这叶昭昭?” “什么叶昭昭?” “四年前,我在您那儿见到这学生不就叫叶昭昭?” 说完,纪浔也突然有些不能确定了。 那天叶芷安离开院子后不久,秦之微就回来了,他跟她形容了下见到的这个人,秦之微立刻反应过来,“你说昭昭啊?” 后来她又称呼她为“小叶”,然后提到她全名,“我是叶芷安高一时候的班主任,小姑娘很聪明,学习更刻苦,虽然现在我没教她了,她也会经常来向我咨询学业上的事,对了,我和她外婆也认识。” 秦之微说这话时,纪浔也正好被其他事分走了注意力,没听见“叶芷安”这三个字。 四年后,秦之微的第一反应还是:“你说昭昭啊?” 纪浔也应了声,一面将微信切换到平板在线模式,有消息弹出,纪时愿发来的,继续跟他愤愤不平地吐槽自己那看上戏子的未婚夫。 一心二用的结果是,他再次错过了“昭昭”的全名。 “人家是姓叶,但昭昭只是她小名,只有跟她关系亲近的人才会这么叫她。要是你以后真在北城遇到她了,记住,千万别用这两个字,叫她小叶,或者叶芷安就行,省的唐突了她。” 纪浔也回了几句,不想再搭理纪时愿,直接掐了屏幕,将注意力全落到秦之微那处,“不过你应该忘记小叶长什么样了,到时候就算见到,估计也认不出。” 这句话唤醒了纪浔也的记忆,包括他对今晚的叶芷安的所有印象。 浮光掠影里,他总能瞥见她发红的耳尖,不知为何,看着像垂耳兔,软软糯糯的,让人想要掐上一把。 嗓音也软,带着吴侬软语的清甜。 “这姑娘挺好认的。”他说,“不经逗。” 秦之微琢磨出潜台词:“你俩见过了?” “刚见过,人也替你照拂过了。” 就是不知道送人回家,在他小姨眼里,算不算特殊照顾。 “小叶是个好孩子,生活上,你能帮衬的就多多帮衬。”毕竟这事对他而言,只是举手之劳。 纪浔也应得随意,心里想的却是:估计以后没机会见面了。 然而一周不到,他就见到了这人,在赵泽投资的酒吧里。 酒吧实行VIP会员制,但这只能筛选出阶级,筛选不出人品,一场混乱过后,纪时愿收起看热闹的眼睛,抿了口低纯度果酒,“有时候我是真不明白了,你们男人怎么做到一看见好看的女生就管不住自己腿?要我说啊,男的就该挂在墙上。” 说完,她才想到去看纪浔也的表情,“当然二哥,你是例外。” “想骂我不行就直说。” “……” 她哪有这胆子? 纪时愿放下酒杯,“我去看看刚才那被调戏的调酒师妹妹。” 她起身离开不到五秒,原路折返,“二哥,那调酒师好像一直在看你。” 话落,纪时愿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瞪大眼睛,拖着调咦了声,又扑哧笑出来,“不得了,居然还看出了鼻血……二哥,你这算不算是秀色可餐啊?” 纪浔也这才转过脑袋,隔着虚晃的人群,和叶芷安对上视线,她鼻下那道红印相当瞩目。 就在眨眼之间,人倒在了地上。 纪时愿一惊一乍的声音第三次响起,“二哥,你完了,你把人看迷倒了!你摊上大事儿了!” 【📢作者有话说】 “城府开清旭,松筠起碧浔。”—《风疾舟中伏枕书杯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 之后更新大概在晚上九、十点,感谢阅读~
第4章 04 第一场雪 ◎“上我那儿住一晚吧。”◎ 在Z&Z酒吧遇到纪浔也前,叶芷安觉得今天一天过得糟糕透了。 就在三小时前,她去了趟盛清月公寓送东西,意外撞见陆显正在发疯折磨人,第一次没忍住替盛清月出了头,结果反被陆显推倒在浴缸,呛了水不说,后腰那块也被撞出大片青紫。 好不容易适应Z&Z的调酒师工作,有人来聊骚挑事,将装有特调鸡尾酒的高脚杯推回她面前,杯底下还垫了张房卡,吊儿郎当的笑挂在嘴边,问她多少价格肯出台。 她心里拱上一团无名火,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这儿是正经酒吧,不提供特殊服务。 男人不恼,当她是在拿乔,抛出高价的同时,目光变得更加暧昧,里头藏着要把人生吞活剥的架势。 应下或许能避免一场风雨,可惜叶芷安既不愿低就,也不想高攀,威逼利诱对她没什么作用。 她也不再维持表面的得体,直截了当地甩了不屑的眼神过去,转瞬收获一句“当了婊/子还立牌坊”的侮辱,人也被甩了个巴掌,经理及时出面,才止住纠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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