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宛走得很快,一度超过服务生。 相机的黑色挂带勒在她薄荷色的围巾上,有一丝丝窒息的氛围。周沥记得在挪威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带着这条围巾,她的眼眸和薄荷一样清凉澄澈。 她在最欢乐的大堂里行走,可仿佛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半晌,周沥把两个礼盒合并到左手上,用右手牵住她手腕,在她侧目看过来的时候,指尖顺着她的掌心滑下去,紧紧桎梏住她。 梁宛任由他牵着。 包间在二楼,老旧的电梯只有一台,梁宛和周沥年纪轻,不和老人家们抢,跟着服务生走金碧辉煌的折角楼梯上去。 走到一半,她打开手机划了几下,又关上。 笑着对周沥说:“手松一下啦,我都出汗了。” 周沥能感觉到。 她掌心沁出薄薄一层汗。 但他还是不想放开。 “就是这间,祝您用餐愉快,有任何需求可以随时按座位上的铃。” 服务生话音刚落,包间的门被推开,梁宛的手机也在同时响起来。 她换了一个特别响亮嘈杂的歌,鼓声震得人心跳加速,任何人都能听见这铃声。 梁宛神色自若看了一眼,把手里抱着的玩具递给周沥说:“帮我先拿进去,这是我同事的电话,我接完进来。” 周沥终于松开她,拿过玩具。 她怕周沥等她,又加上一句:“把玩具给蔓蔓,帮我问问她喜不喜欢,快去。” 她笑着推了他一下,接起电话,和他对视直到包间的门隔开里外的世界。 “宛姐,为什么突然让我给你打电话呀?是有什么急事?我正在吃年夜饭呢。” 手机里的声音极轻,从她微垂的手里传来。 梁宛站在包间外,失魂片刻,举起手机轻轻说:“没事,我发错了,不好意思打扰你吃年夜饭了。新年快乐。” 她的脚步随着每一个字的蹦出而加快,最后飞跑下那旋转楼梯,避开所有笑容满面的人冲到寂静、昏暗的街上。 呼出一口白雾,身后暖色的酒店仿佛异世界。 电话那一头的方愿愣了愣,“宛姐你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方愿意识到通话已经被挂断。 她想问:宛姐你怎么在哭? 方愿又拨了过去,被挂断了。 餐桌上父母在催促她,抱怨着谁在大年三十还打电话来打扰家人团聚。方愿笑笑说是好朋友。 - 包间内,周沥放下礼盒,把玩具递给程蔓。 一只手感极其柔软的蓝色大象,和芭比娃娃套装。 “梁宛姐姐送给你的。” 程蔓欣喜地大叫一声,接过装着芭比的塑料盒子就开始拆,“梁宛姐姐呢?” “她在门口接电话。” 周沥回头看了一眼不透明的金色门,心脏忽然紧了一下。 程涟书揉了揉大象,莞尔:“小宛真好。小沥,过来打招呼。” 周沥收回目光,向梁怜沁点头示意,并向她解释自己之前并不知今天是两家一起吃饭,故没有准备礼物。 梁怜沁先是为他前半句话诧异,她以为梁宛一定会告诉他。接着是客套话,她当然不会为了有没有礼品而改变对周沥的想法。 Dylan和Jonathan也在场。 程蔓一半德语一半中文地在和Dylan交流,Dylan听不懂她的德语,中文也一知半解,急得小姑娘只好用英语。 Jonathan没什么表情,他是骨子里傲慢的中产白人男性,对中国节日并无兴趣,也不像小孩那样只要热闹就开心。 周沥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他望向窗外的鹅毛大雪,心脏莫名像是被剜了一刀。 三分钟后,一个服务生推门而入,端着一个上菜盘,上面装着两盘冷菜。周沥看了一眼门外,没看见梁宛。 “我出去一下。” 周沥大衣还未脱,急急推开还没完全合上的门走出去。 喧嚣声入耳,包间外的走廊上来来回回穿梭着人和餐车。 但是,梁宛呢? 一瞬之间,周沥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他的肺部,透不过气,随之而来是他剧烈的咳嗽声。没咳两声,他用力压下这股不适,下颚逐渐绷紧。 他给梁宛的手机打去电话。 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握住手机的手指和掌逐渐变得青白,他飞奔下楼,灰黑色的衣摆不停撞击在楼梯的一节节柱子上。 他环顾四周,满目刺眼的猩红色在暴动,唯独没有他想见到的那个人。 奔到大街上,风雪迎面击向周沥,灌进他的喉咙,辛涩的咳意涌上来又被他压下去。 这个时间,来吃年夜饭的人家都已到场,街上连车都寥寥无几。没有行人,没有梁宛。 周沥的围巾留在了包间内,此刻一身灰黑色的他洇进了黑夜。 片刻后,他疾驰在空旷的街道上。 北京的街也只有这时才如此畅通无阻。但再快的车,也追不上飓风纵行的速度。 周沥赶到梁宛家,空无一人。 她的衣柜被翻过,翻乱的衣服没来得及重新折叠,她没有带多少衣服,逃得极度匆忙。客厅里的行李箱也少了一只。 该死! 周沥没有犹豫,再次驾车奔向下一个目的地。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远方的楼宇之间升起烟火,有人在偷偷点燃爆竹驱年兽。雪越下越大,烟花嚣张地在禁放区上空挑衅,手机在撕扯着嗓子叫响,不是梁宛。 周沥不敢让心和情绪沉下来,不敢细想,他在失控的边缘游离,幽凉阴冷的面容有时晃过红色的火光。 他怎么可以忘记,那可是梁宛。 这是她第三次逃跑。 再次不辞而别。 周沥眯起眼,风雪让能见度越来越低。 机场上空没有飞机在起落。 寒夜寂静中,周沥剧烈咳嗽,耳廓怒至赤红,冷冷远眺着前路和夜空。 他希望风雪永不停,将她牢牢困在这座城,哪儿都不许去,直到他找到她、锁回家为止。 第74章 074 梁宛整理行李的时候太过匆忙, 相机的机身重重撞在门框上,留下一条灰黑色的痕迹。她来不及心疼,装进双肩包内夺门而出。 因为也许, 周沥会追过来。 她希望他不会,但她不敢赌。 她提前联系了一位本地老司机在花园酒店门外等,抄近路带她回家, 他清楚北京每一条胡同的走向,又用最快的速度将她送至机场。 年三十的航班并不像往日那样多,航站楼人烟寥寥, 晚间的飞机更少。前往都柏林机场的航班将在四十五分钟后起飞,梁宛咽下喉咙里泛起的铁锈味,狂奔向柜台。 柜台还有同司另一航班在办理值机手续,梁宛立即说明情况,优先办理。直到托运手续办完,她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再以极快的脚程赶去安检。 因为距离航程显示的起飞时间近, 梁宛一路走的快速通道, 再小跑到登机口。 这时广播陡然响起,不带情绪的清冷嗓音通知:她乘坐的航班因天气原因暂时无法起飞,起飞时间待定。登机口坐着等候的人,她也只好加入其中。 北京的冬天太干燥了。 她跑了这些路,嘴唇已经干到开裂, 嗓子眼里涌上来的血腥味让她想起高中冬季的八百米。她翻了翻口袋, 连润唇膏也不见了。她赶路着急, 没有准备空瓶子, 也接不了饮用水。 风雪没有停止的征兆,长着翅膀的庞然大物整齐地在夜幕下休眠。 幸好时间还不算太晚, 梁宛去星巴克买了一杯美式,靠着墙歇息。她平时不喝美式,太苦,她更喜欢拿铁或者卡布奇诺。周沥喜欢美式,有时还会额外加浓度。 不过今晚,她不能让自己错过任何广播信息,必须维持一夜的清醒,苦味能让她皱着眉头提起神。 年三十的机场里人很少,星巴克里也只有寥寥几位客人,大约是要飞到国外去工作,或者和那里的家人团聚。 梁宛有英国的两年签,还未过期,她准备去那里。但这个时间没有直飞希思罗的航班,只能先去都柏林转一趟。 她捧着中药般的咖啡发愣。 从在花园酒店松开周沥的手开始,她就没停下过脚步,像是中途不敢泄力的八百米,一旦停下,就没法再跑起来。 而现在一松懈,她的手竟然开始微微发抖,咖啡液从饮口飞溅出来,滴在她的虎口上。 梁宛用力压下内心谴责自己的声音,为了好过一点。她又尽可能不去将心比心想周沥的愤怒和不悦,但做不到。 可这才是正确的。 从一开始,梁宛招惹周沥就只是想要一段露水情缘,而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地久天长。一步步深陷沉沦才是错。 她都没有发觉他有多么迁就自己。当他眼底闪着光问她是否愿意和家人一起吃饭时,她才后知后觉周沥和她不一样。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也想和家人团聚。仅仅因为她不想,他就要做出牺牲。 梁宛不想强迫任何人为了自己做什么。 但她无形中强迫了他。 同时,她也不想被迫回到“家庭”这个词汇中。 她只是让一切都回到正轨上。 逃跑的念头在一瞬之间产生,在他期待的眼神中立刻定型。 梁宛认识到,她其实根本没有养育一个生命的勇气和责任感。 广播的声音又响起,是播报其他航班延飞的通知。整座机场,所有飞机都停飞了,像冥冥之中一只无形手掌把她关在这里。 梁宛失神地在星巴克坐了很久,直到员工提醒她即将打烊。 把空了的杯子扔掉后,她买了瓶矿泉水,背着双肩包往登机口走,冰冷的椅子上已经睡倒一片。 这时广播又响起。 “各位旅客请注意,正在为您播送一则寻人通知,请梁宛小朋友在听到广播后立即联系就近工作人员,您的家人正在找您,谢谢。” 广播又重复了一次:“您的家人周沥先生正在找您。” 梁宛心惊得抽了一下,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到了电梯尽头,一个趔趄险栽倒在地。 周沥追过来了? 那年夜饭呢? 她立即本能地向后转身,深夜的机场几乎无人走动,视线快速扫过每个角度。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里看见周沥,他没有机票,进不来这里。这里只有国际航班,他不随身带护照,即使临时买一张机票也无法入关。 梁宛心焦地咬住裂了好几道口子的嘴唇,同时心虚地看向最近的机场工作人员。她像离家出走的小孩,不想被大人抓回去一样不安。不是因为不想见大人,而是没法面对被抓到后要面对的盛怒和后果。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4 首页 上一页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