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线干净,一望无际,没有高楼遮挡,只有无穷无尽的卷云,飞机在里面飞行,不知又送谁来到伦敦这座城市。从小径蜿蜒曲折地走,朽木、败叶散落一地,既有人工建造后的规章,也保留了原始的诗意。 一路走到湖边,路过松鼠、不知名鸟类和无数宠物狗,梁宛终于来到湖边看天鹅。 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脖子上还是那条薄荷色的围巾,经历长途跋涉,它似乎也变得松垮和破旧。寒气从毛线的孔洞里钻进颈窝,冷得让人直打颤。 也许是终于有人发现她打开了手机。 一则越洋电话从国内打了过来。 梁宛的手机支持双卡,此刻同时存在国内与英国的SIM卡。 是方愿打来的。 梁宛吸了吸被冻得没有知觉的鼻子,挂断电话,点开方愿的微信,刻意忽略了其余所有人的消息。 梁宛:「国际长途很贵。」 方愿:「天呐宛姐你终于回我消息了。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快失踪24小时了,你再不出现我可要报警了!国际长途?你去国外了?」 梁宛缩着脖子,刻意让自己假装被她逗笑。但笑声太像演戏,僵硬的脸颊把扬起的嘴角推回到原点,她又变得像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铁皮人。 没有人要看她的笑,她只是演给自己看的。 梁宛:「嗯,之前在飞机上没法看信息。」 方愿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宛姐,你昨天是不是哭了……我没有想冒犯你啊,就是很担心。你这样一个人跑去国外,有没有告诉家人?周总知道吗?」 正前方的天鹅忽然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羽毛来回划开水面,抖起水花。两只天鹅修长的脖颈在她面前组成了一个爱心。 梁宛抬眸看过去,端着手机发怔。 她哭了吗? 她当时甚至没有意识到。 也许是街上的风太刺了,眼眶与脸颊都无法感知。 梁宛:「我没哭,你听错了。」 周沥知道她出国吗?他应该知道了。她没有说,但他猜出来了,所以才会在机场出现。可他应该不知道她来英国,他无从查起。 方愿:「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宛姐,你记得看工作群啊,秦太监圈了你好几回呢。」 梁宛:「秦太监?」 方愿:「嗷,我给秦石起的外号。把他那儿剁了才好呢,之前对Jessi出手,现在又勾搭新来的实习生,把小姑娘都吓到了还不敢告发,前几天才偷偷告诉我的呢。哎,也没办法,秦太监有背景,小姑娘也没录下他的丑恶嘴脸。这老东西约她吃饭的时候摸人小手,就该一剪子给剪干净了。」 这次梁宛是真的被她逗笑了,但一会儿又收起笑容。 以前,她也和所有人一样,想息事宁人。 想着秦石不会得手,掀不起太过分的风浪,又苦于没有证据,她们这些普通打工人去举报也是以卵击石。秦石和大老板的关系他们还没有参透,但以他空降和嚣张的方式来看,总归有千丝万缕的织网,得罪不起。 梁宛只想安安稳稳拿高薪,过平静的生活。万圣节上蒙面用拖把打他,几乎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她已经做出了更出格的事情,惩戒一个秦石这样的恶人似乎不足为道。 因为她自己也成了恶人。 在挪威抛下Lee,是她违背道德良心,仗着没有人认识她才敢做的。 但这次出走,所有人都会知道。哪怕他们今天不知,来日也会知道她的无情无义。 对梁怜沁,梁宛不会有任何愧疚。对程涟书,她也许会有一丝羞愧,但她们的生命没有太多交叉,梁宛不想交出太多情绪。 唯独周沥,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情,相反,他付出了一腔真心。她在他面前最残忍不仁,也最无可辩驳。 她走得急,从没有想过如何再去面对他。 他说过的,他不原谅欺骗和背叛。 上一次他翻页一笔揭过了,那这次呢? 水面上升起微风,吹得湖面丝绸般波光粼粼。梁宛眼神失焦地望着天空。 沃斯坐落在北京,Fingerprint何尝不是,他们还是甲乙方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的。 风吹得她颤了颤。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顺其自然,慷慨赴死。大不了……大不了被周沥打一顿,大不了她被折腾得穷困潦倒,换一座城市从头再来,也算是她的报应。 梁宛朝湖面扔了块石子,不敢扔太远,怕砸到天鹅与水鸟。 她就是这样,永远没法真正肆意疯狂。 梁宛决定把北京的一切抛在脑后,她甚至没有去看秦石圈她说了些什么。她收起手机,抱着双臂,在长椅上浅浅睡着了。 - 落地希思罗T4航站楼,周沥猩红的眼睛像一只狂暴的食肉动物。 托那只逃跑刺猬的福,他已经整整三十六小时没有合眼。 远在杭州和林晓茵你侬我侬的霍易斐,忽然接到周沥打来的跨国电话。 开门见山。 “帮我定位她的手机或者调取信用卡消费记录。” “……她?梁宛?你们怎么了?”霍易斐一顿,“不不,这不是重点,兄弟你冷静点,你说的事情违法,我没有那个权限,你也没有。而且要是被梁宛知道,她肯定暴跳如雷,你不是说她最注重隐私了吗?” 隐私?他现在根本没有给她留隐私的君子想法。 周沥没说话,在人来人往的机场被人撞了一下也依旧站如松。仿佛滴着血的眼睛冷冷扫视过去,肇事者连连弯腰道歉。 沉默最令人提心吊胆。 霍易斐不知道一夜之间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听周沥的语气,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你怎么跑去国外了?嗓子哑成这样……” 三十六小时没有休息哪怕一分钟的大脑支撑周沥走到这里,但已经无法像平日里那样冷静、理智地思考。 现在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在重复。 他要把那只刺猬抓回来,把手脚都铐起来,问问她为什么不相信自己永远站在她那边。 他从未想过强迫她做任何事,除了在他身边这一件。 第76章 076 醒时, 是傍晚四点,天色呈现出冰镇橘子汁般的色泽。 梁宛的肚子连着咕叫了三十秒,像火车鸣笛, 空得瘪下去。她将伞撑地站起身,腰部立刻传来钻心的一阵疼痛,停顿片刻, 等痛劲缓过去,她才慢慢朝着公园的南侧走。 落日之后天黑得异常快,街上挂着星星灯链, 没有摄政街的天使灯那般耀眼,但也足以点亮漆黑夜晚。梁宛一直走到走不动为止,停在一家门面上全是玫瑰的意大利餐馆前。 这家餐厅很小,装修颇有格调,不过梁宛没有力气欣赏。她不太会点菜,根据推荐点了一份Roman-style Tripe和玛奇朵。很不幸,厨师处理的百叶有一股腥味, 芝士加重了油腻的口感, 面包和玛奇朵都无法消减这不适。她太久没吃东西,胃受不了这油腻,难受得想呕吐,又冤种似的花了4英镑点了瓶Still Water清理口腔里的腻。 最后,她今晚的晚餐还是水果。 一切都不顺遂, 但和留在北京相比, 尚能忍受。 在公用的浴室快速洗完澡, 梁宛蜷缩进被窝沉沉睡去。她以为这一觉会因疲惫而很深沉, 却在半夜因后腰的疼痛惊醒过来,一千一万根小银针扎进了她的骨头。 梁宛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抱着被褥出了一身冷汗。 伦敦凌晨,北京的天早就亮了。 她坐起身没有亮灯,打开微信界面一一阅读。 秦石年初一的时候就开始颐指气使,指派手底下的员工做这又做那,与他早期来公司时表现出来的开明截然相反。他不装了。他积极、巴结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公司的股份。 春节假期,没有几个人搭理他,很大一部分都装作没看见,他一个人在群里唱独角戏。唱到尽兴处,开始挑梁宛的事。 「到底是攀上高枝了,有人撑腰,都不理会我们这样的小人物了。」 字里行间的蔫酸劲让梁宛想起方愿给他起的外号,真是有种狐假虎威的太监滋味。 梁宛闭眼揉了揉自己的腰,这种永不消逝的隐痛快要把她逼得发疯,想要歇斯底里地捶打痛苦之处。 可她没办法。 她的思想代替她做出疯狂的举动。 梁宛给大老板发去一条信息,简短又坚硬,这是她身上所剩无几的力量。 「赵总,承蒙您多年关照,有一事相告。由于我个人原因,我无法再继续在公司工作,在此向您提出离职,我会做好交接工作再离开,这点请您放心。 另外,我还有一事相告,秦石总监自加入公司以来,已对多名女员工进行骚扰,不加以改治,公司多年的形象将毁于他手。 给公司带来的不便我深感抱歉,祝未来一切顺利。」 依据本能冲动行事才是她真正的风格。 梁宛不知道自己未来会不会为放弃陪伴多年的高薪工作而后悔,但此刻这份冲动带来的感受可以缓解她的疼痛。 她知晓自己和周沥这一次怎么也不可能轻轻翻篇。她也不想再忍受秦石那样的烂人。 她要斩断和北京的一切,她原本就不属于北京,离开也无伤大雅。 曦光从地平线升起照耀在伦敦之眼前,梁宛正坐在民宿狭窄的露台上。通向室内的门开了一半,迎面吹来的风寒冷刺骨,身后温暖的空气同时向外涌动。她夹在冰火两重天中沉静地远眺日出。 她刚刚将程涟书公开课的后半段看完,终于知道那些故事的续集。 程涟书的母亲接纳了第二个走入她生命的男人。她曾经极度害怕重蹈覆辙,害怕爱会再次碎落在地,但某一天她看着对方,在并不特殊的一个清晨,阳光的阴影将她的前后半生分割开。人生的上部曲在阴影中,依然属于她,但她选择走了出去。 她和自己的怯懦分离,把自己从忧郁的沼泽里拉了出来。 梁宛跳过了程教授和青梅的故事,因为她知道她们重逢了。 关于宠物,程涟书提到她养过的一只伯恩山犬。她和梁宛一样,起初害怕和寿命太过有限的生命缔造缘分。但缘分不可挡,小伯是自己流浪到她家里来的,它活了十年后离她而去。十年足够刻骨铭心,令她悲痛。可是她一点也不后悔,因为爱和它存在过的历史并不会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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