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不一样,睡之前周沥喂了她一些水,留着点水珠在唇上。他从背后拥住她赤/裸的身体,频率缓慢却又不止地按揉她酸疼的部位。 梁宛抱着他伸到自己身前的手臂,贴在胸口。他每寸肌肤都极度温暖,她仿佛枕靠在火炉的沙发边。 凌晨。 梁宛是被一阵咳嗽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喊了声周沥, 忽然感觉到自己身后的火炉变得像要点燃整座房子般滚烫。 她本能转过身, 顾不上多的,手心从周沥的胸口摸到颈侧,再到额头。 他发烧了! 全身烫得不像话,英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眼睛很用力地闭着, 嘴唇更是像干涸地般开裂。 难怪他的手心一直这么滚烫。 梁宛心脏抽了一下。 她知道他的身体素质很好, 平时连小感冒都不曾有过。他这次…… 她重重呼出一口气, 气声断断续续颤抖着。 顾不得愧疚, 梁宛捡起床尾的衣服套在身上,跳下床, 半跪在床边把他扶起。他本就个高,生了病身体更是沉,她拖不动,只能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轻轻喊他。 “周沥,你发烧了……你先坐起来,把衣服穿上喝点水,”她一边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再和自己的作比较,“我觉得我们需要去医院。” 虽然她不喜欢医院,但是身处异国他乡,生一场病可不是开玩笑的,马虎不得。她终于体会到当时在挪威自己发烧时,周沥为什么坚持让她去医院。 夜晚的房间里,她说话的声音一停,就陷入无尽静默。 梁宛皱着眉头,用力捏了他的虎口一下,再继续将他喊醒。 周沥迷迷糊糊中听见她的声音,攥紧她,睁开滚烫的眼睛。 “你快把衣服穿起来。” 梁宛神情焦急,在他的配合中给他穿上衣服。 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态度有些强硬,“喝下去,然后我们出门去医院。” 虽然在国外看一场病的价格恐怕昂贵得惊人,但谁还管得了这些身外之物。 周沥接过水杯,指尖的温度触碰到玻璃,他没有着急喝,些许模糊的视野中,他的视线追随着梁宛忙乱的身影。 她拾起他飞到沙发上的风衣,翻出他的围巾,不避嫌地寻找他的护照,但她找不到,头也不抬,语气焦急地问他: “你的护照本在哪里?” 他没说话。 梁宛以为他烧昏过去了,仓促抬起头走到床边,这才发现他半垂的眼睛始终在看自己。 “我不去医院。” 他放下空杯子,扯住她的手腕,把她一下拉回到被窝里。风衣和围巾散在床边的地毯上。 梁宛愣了一下,懊恼地想从他怀里出来。 “周沥你别跟我胡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想和我怄气,也该等到康复之后好吗?” 他生着病力气依旧大得惊人,圈住她的双臂和身躯,叫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周沥低下头,额头贴在她后颈衣领下的皮肤上,烫得她心惊。她此刻只穿着一件轻薄的贴身长衫,里面什么也没有,他溽热的鼻息穿透布料,拂在她的后背上。 “我没事,明天就好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咳了一声,“你哪儿都不许去,只准待在这个房间里。” “你……” 梁宛气结,扭了扭身子,发现自己还是挣脱不了。 “你生起病来怎么不讲道理!” 她埋怨他,却是实在心急。 周沥抱着梁宛缓缓倒下,他埋在她身后,沙哑疲惫的嗓子已说不出太响亮的话,又沉又轻地说: “如果你再次逃跑……梁宛,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找到你,”他重重深呼吸,“我没有信心。” 梁宛被他抱着,凌乱散开的中长发掩住脸庞。她没有说话,渐渐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 是因为发烧而感到寒冷?还是——害怕? 梁宛捏住他的手,失神片刻。 她还是要尝试劝他,于是在他怀里面扭过身,面向他,捧住他滚烫的脸颊。 “我不去其他地方,我们就去医院,然后就回来好不好?” “不好,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 梁宛哑口无言,她的信誉在周沥那儿已经跌到谷底了。 忽然,周沥又把她扳转过去,背对自己。 “你这么不想看见我?”她没好气地问。 周沥低笑,没什么力气和她争,“会传染给你。” 梁宛气笑了。 “我都和你睡在一个被窝里了,你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点?” 周沥无言。 过了许久,周沥的呼吸声变得规律,虽然仍旧比平时沉重,但他应该是睡着了。 梁宛轻轻掰开他的手,他醒了,又要铐住她。 “我不出去这个房间,我去洗手间。” 周沥闭着眼睛,过了好久才微微松开她的手。 梁宛翻身下床,到洗手间将一块小方巾用冷水打湿,又准备了一条湿毛巾,回到床边把方巾折叠放在他头顶。 她蹲坐在床边,用毛巾慢慢擦拭他的颈部、手心和臂弯。 擦拭到手背的时候,梁宛的动作停住了。她看见他原本应该蜿蜒着青筋的漂亮手背上,多了一道张牙舞爪的伤痕。 这伤痕很新,鲜血才凝住不久,透着肉里的红。 怎么伤的? 她抬眼想问周沥,但他闭着不安的眼睛,面色泛红,好不容易才肯这样安静地躺着。 梁宛没有打扰他,抽出自己又被他攥住的手指。 5:17 伦敦的天还未亮。 梁宛记得这附近应该有一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预约GP太繁琐,时间不等人。 她在床边趴睡了片刻,等天蒙蒙亮起。她伸手在周沥眼前晃了晃,试探他是否感知得到光影的变化。 他没有动静,应该睡着了,梁宛心想,再固执到底也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惫。她在窗前驻足注视他片刻,“借用”他的围巾出门。 她的那条薄荷色围巾,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失了。也许在牛津街的某个角落,也许在Selfridges里,但这都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已经失去意义。 那是多年前梁怜沁亲手织的,是她送给梁宛的最后一件礼物。 梁宛一直不想赋予它特别的意义。但每当出远门,她还是会不由自主带上它。 而昨天,在梁宛和周沥重逢的时候,她弄丢了它,再也找不回来了。 梁宛拢了拢颈上周沥的围巾,轻轻关上房门。 清晨的伦敦大雾弥漫,城市一切金属设施上都结着寒霜。英国独特有个性的野蛮树枝在雾里,就像一个吞噬人类的怪物。 梁宛一边找寻攻略,一边按导航的路线乘坐地铁行走。地铁运营时间很早,但车上只有寥寥无几的人,梁宛昏昏欲睡攥着自己的手机,眼皮时不时耷拉下来。 窗外一片灰白,她心里想着周沥。 药店距离并不算远,两站路就到,她来得及在他醒来之前赶回去,不至于让他又似昨天那样发疯。 她捂了捂心口,想到昨天和他相遇的画面,心还在砰砰狂跳。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周沥,埋藏在他躯壳中的另一个他,偏执、强硬、霸道。 药店是街上唯一在营业的店铺,梁宛向药剂师说明周沥的症状,购买了对方推荐的药。正要付款时,她又想起他手背上的伤口,于是又买了几样处理创伤的药品。 这样人迹罕至的街巷,即便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来,也不免会让人感到心慌。眼下四周过分安静,晨雾阻隔着阳光,只有偶尔驼着背、抽着烟的人走过,梁宛眼下的青黑,和对方浓重的烟熏妆、全包眼线相差无几,都似大太阳底下飘着的鬼魂。 梁宛抓紧了手里的纸药袋,依据导航的路线往回走。 转角一个彩色的垃圾桶在阴天尤其显眼,梁宛看到它便知自己没有走错路,安心地正要将手机放进口袋—— 忽然间,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男人忽然从转角快速冲向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娴熟地从梁宛手中抢夺走手机。 一秒之内,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耳边只剩呼啸而过的风声。 人身体的机制很神奇,事情发生的一刻,梁宛大脑一瞬间空白,紧接着她的肾上腺素飙升,本能地向前想要去抓飞车党,但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她狼狈地跌坐在地。 怎么办。 梁宛的脸色瞬间煞白。 刚才周围没有人让她失去了警觉性,千算万算没能算到自己会遇到谢晚馨口中的飞车党。这比在国内丢失手机糟糕多了,她身在异国他乡,联系不到任何人。 片刻的失神后,梁宛让自己恢复冷静。 她这几天衰透了,几乎没有一件顺遂的事情。她摸了摸身上,幸好她的信用卡和证件都在羽绒服口袋里。 报警?英国警察真的会管一个抢手机事件吗?恐怕不会。但梁宛还是决定去试试。 她走到大路的便利店上寻求帮助,在热心肠的年轻姑娘指引下找到警局,报警。警察让她等消息,她想了想,留下周沥的电话。 情绪已处在崩溃的悬崖边。 她还能平稳地走回去,大约是因为手里这袋药。 她总不能……看着他就这样烧下去。 万事不顺。 这之后,她的鞋底踩到口香糖,黏着纸巾走了一路;坐地铁坐错班次,绕了一大圈才回来。 好不容易凭记忆寻找到酒店,她按响门铃,里面却无人应声。 周沥睡得很沉没有听见? 梁宛抱着腿蹲在房间门口,闭上眼深呼吸。 - 醒来的时候,周沥觉得自己躺在火炉里。被褥因他的体温而变得格外闷热,他咳了几声,能感觉自己的体温稍稍降下去一点,不像昨晚那般又气又晕眩,精神也好了很多。 视线第一时间从天花板移到房间里。 他在找梁宛。 但这里万籁俱静。 一秒后,他绷紧下颚翻身下床,从卧室奔至洗手间,哐一下推开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又回到卧室,来到落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心想她是不是故意在和他玩捉迷藏。 但迎面而来的只有刺眼的阳光,让他本就被烧得酸胀的眼睛瞬间红了眼眶。 周沥踉跄着拿起手机给她打去电话,再是微信语音,全部都被已最快的速度挂断,紧接着是关机。 旧事重演。 周沥赤着脚站在床边,目光落在她昨晚放在他额头的方巾上,边上是被她留在那里的钻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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