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牧没管简臻的回答,脸上略带认真神色,仿佛在严肃地向简臻说明:“没有人愿意赞颂,正是许多传统工艺面临的困境。我们不仅仅需要一点关注,我们需要的是毫无原则的赞美,一头热的爱慕,以及不舍昼夜的追捧。” 简臻怔怔地看着廖牧,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似乎没有立场听廖牧的感慨和期盼,她既不是廖牧应该争取的拥有热烈情感的观众,也不是和廖牧一样的满腔苦恼的从业者。 但廖牧却在将简臻拖下水:“你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吗?” 简臻觉得很荒唐,“啊?我?” 廖牧肯定道:“是,你。” 简臻瞧廖牧不是在开玩笑,荒唐的感觉更甚,胡乱地说:“我?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努力呢?我只是,这间大学里的普通大学生,我家又不是……” 廖牧打断简臻的话:“这些都没关系,你的身份和你的家庭,都不会对你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任何影响,你只需要主动向我迈出这一步,往后的路,我会带着你走。” 简臻慌得将藏在碗后的左手都拿出来了,往前伸了伸,说:“可是我的手是……” 廖牧依旧认真地告诉简臻:“你的手是正常的手,它无法影响你,影响你的是你心里的胆怯和退缩。” 简臻被廖牧的肯定震慑住了。廖牧居然在肯定她的残疾之处,她的那只坏手,她被嫌恶了近二十年的手。 简臻怯生生地问:“我和你?一起努力?” “没错。” “那我需要做什么?” 廖牧宽和地笑着,轻声重复道:“跟着我学习漆艺。”
第4章 四、初次尝试 简臻很是糊涂,她好像没有答应过廖牧什么,却又好像是答应了。 至少在廖牧心里,她是答应了的。 并且廖牧还挺乐呵,像是白捡了一个便宜。 简臻琢磨着她和廖牧的对话,食不知味地吞了一碗绿豆沙,又等廖牧慢悠悠地吃了饭喝了汤,本以为可以就此道别了,谁知廖牧还有后招。 廖牧热情地说要带简臻去参观工作室。 简臻为难地拒绝:“不好意思啊廖女士,我下午有课。” “啊,这样,”廖牧只沉吟了半秒,就想出了解决办法:“你可以逃课。” 简臻:“……” 游说大学生逃课是不道德的行为!简臻在心里义正严词铿锵有力地呐喊。 但廖牧问她下午的课是不是很重要时,她又诚实地回答:“不算重要,不是主要科目……” “那不就得了,我们走吧。”廖牧旋即站起身,边戴手套边往楼梯走,完全不给简臻留拒绝的机会。 简臻无法,只好快步跟着去。 简臻原是觉得像廖牧这样优雅体面的女士出门一定会有座驾,不是她自己开车就是有司机接送,可廖牧再一次出乎简臻意料,她熟门熟路地带着简臻去坐公交车,并对简臻那张可以打八折的学生卡十分羡慕,坐在座位上时还在算着自己在几年后可以换成打五折的老年卡。 简臻:“……” 路途挺远的,在公交车上耗了将近一个小时,坐了快二十个站,都要坐到终点站了,廖牧才提醒简臻可以下车了。 简臻晕乎乎地跟着廖牧走,从公交站台走进一条小巷,七拐八拐之后,廖牧指着一扇双开的挺有气派的黑漆盘金丝木门说:“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室。” 门旁挂的牌子也在坦露这个信息,其上是用楷书端正写着的“廖氏漆艺”。 进门是一个小院子。 廖牧似乎不想造成太大动静,轻手轻脚地开门走进,压低声音同简臻说话:“这里是工作室,也算是我授课的地方,你平时要找我就到这里来,记好地址别走错了。” 简臻只顾着无声无息地四处看,没怎么留意廖牧的话,自然也没有及时反驳,她顺从地跟着廖牧往院子里走。 在简臻的想象中,这里会像一个大型的油漆工厂那样,环境恶劣,气味难闻,不习惯的人一走进来就会被熏得头昏脑涨。 关于味道的事,廖牧其实已经跟她说过了。廖牧在来的路上同她说了好些漆器的知识,但她因第一次这么草率地跟一个陌生人外出而无奈又紧张,半个知识点都没记住。 简臻暗暗深呼吸一下,闻到了一点檀木的香味,还有轻微的晚香玉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看见了进门处左边靠墙放着两盆晚香玉,应该是放养的状态,长得歪七扭八的,花开了一半落了一半,地上的残花也不清理,由得它们成为墙边的景观的一部分。 廖牧注意到简臻的小动作,便再次向简臻解释:“我们做漆器用的是大漆,纯天然,从漆树上采了下来就用的,不会像化学合成的油漆那样有刺鼻味道,得挨近了闻,才会闻到大漆独特的有点酸的气味,不难闻的,待会儿让你闻一下。” 简臻点头说好。 往里张望,院子那边的屋子里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人的身影,简臻小声问:“他们都是您的学生吗?” “对,是我的学生,也是工作室里的员工。他们都是被我寻回来的好苗子,现在屋子里就有两个美院在读的学生,有一个美院毕业了的学生。就是大学城里面的那所美院。” 简臻的学校也在大学城里,她知道廖牧说的是哪所学校。 又问:“是一定要学美术的吗?” “要学,学到足够你做出你想要的作品的程度。” “哦……”简臻想起她一生之中上过的所有美术课,她被培养出来的绘画能力大约是在画那种由正方形和三角形组成的房子时,能画得方正些。 廖牧很有深意地看着简臻,悄声同她说:“在我这里干活的话,我可以给你开实习证明哦。他们的实习证明都是我开的。” 简臻:“……我才大二。” “早晚需要的嘛。” “……也是。”简臻糊里糊涂地说着。 有个女生在院子靠右的角落的一张大理石桌子上用水冲洗着什么,简臻好奇地看了两眼。 廖牧便向简臻介绍:“她在给漆器打磨。打磨是做漆器的一道特有工序,为了使漆器表面光滑。之后还有推光、楷青等步骤,你可以理解为抛光,增加漆器的光泽度和透亮度。” 简臻应了声,光明正大地盯着那女生看。 廖牧继续介绍着:“漆器是有一项有度的艺术,从采漆,到髹漆,到打磨,全都是要凭着经验来把握动作的深浅,浅了可以补,深了就很难挽救,所以要见好就收,不可贪心……” 廖牧带着简臻走进屋子里。 是一个很大的厅室,四面通风透光,还开着灯,故十分亮堂。大空间被屏风和架子隔成一个一个小空间,每个小空间里都有一张宽阔的工作桌,大部分工作桌后都坐着一个聚精会神的人。 他们都很专注于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廖牧进门了之后毫无反应。 廖牧也不跟他们打招呼,直接带简臻走到某张工作桌旁,给简臻介绍正在忙碌的女生的工作内容:“她就是在做推光,用几滴油加上古瓦灰在漆器表面不断摩擦。往往要持续进行几个小时,是很需要耐心的工作。” “直接用手摩擦吗?”简臻问,她注意到那位做推光的女生没有戴手套。 “是的,直接用手。别的工序可以用相应的工具,但推光只能用手。这么工作的时间久了,手上的指纹和掌纹都会被磨平。”廖牧顿了一下,加了句,“我的手机从来用不了指纹解锁。” 简臻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廖牧的手。 廖牧坦然地说:“对,我戴手套一是为了遮一下丑,二是为了保护手,让手的肌肉筋腱都在一个保温的、恒温的环境里,这是理疗师的建议。” “您的手受过伤吗?” “没有,但为了多干几年,还是要好好保养。可以灵活运用的手和勉强能正常使用的手是差别很大的。”廖牧笑着望向简臻,说:“我有一柜子的手套,当我的学生,如果想和我一样保护双手,我会赠送大量手套,各种材质的都有,用一辈子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简臻微微皱眉,嘴角却忍不住因廖牧逮着机会就跑出来的盛情邀请而往上翘,嗫嚅道:“廖女士,您这样劝我……” 廖牧知晓简臻要说什么,抢先说道:“你很难拒绝吧?那就不要拒绝。” 简臻一愣,微微低着头,右手抓左手地站着。 那是她习惯了的姿势,放松也好,紧张也好,手里没拿东西的话,她都会习惯性地用右手抓着左手,右手手掌正好盖在她左手的疤痕上。 廖牧不管简臻的卑怯,带着她往一处没有坐着人的工作桌走去,嘴上也不停:“把大漆涂在胎体的表面的工序叫做髹漆,是漆器的基础,也是最终呈现的花饰的主要制作过程。” 廖牧在桌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着简臻说:“漆器师的指甲要修得干干净净,不然指甲缝里会留下难以清理的大漆的痕迹,髹漆时也可能会不小心刮到器物表面,造成令人气闷的破坏。来,给我看看你的指甲。” 简臻犹豫了一下,瞅了廖牧一眼又赶紧垂下视线,慢慢把双手伸出去。 廖牧的双手托在简臻的双手之下,将简臻的双手轻轻抬起,端详半晌,说:“你的手很漂亮。可是做漆器的人的手不会漂亮,只会越来越粗糙,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简臻收回手,低声道:“我的手本来就不漂亮,我不在意,不用做心理准备。” 廖牧宽和地笑笑,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刷子,递给简臻,“试试?” 简臻点头,接过刷子,看了眼,是拥有长长扁扁的木质把手和短短细细的刷毛的刷子。 廖牧指着桌上一小碗棕褐色的粘稠液体说:“这是没有经过调色的大漆。它刚被采下来的时候是乳白色的,一遇到空气就会氧化,变成这种棕褐色,看上去很像树木的颜色,仿佛它离了树之后就会幻想着把自己变成树那样,是一种恋慕故乡的、充满分离焦虑的物品,要用耐心和爱心,温柔地对待它。” 简臻愣愣地偷瞄廖牧,微微歪头琢磨一下廖牧的话,而后点点头,迟疑地应道:“嗯,我会好好对它的。” 廖牧抿抿嘴,喃喃道:“你比较懂得我的世界。” 简臻想说她其实并不懂…… “来,将大漆沾满毛刷。”廖牧指导道。 简臻依言做了。 “不用这么多,均匀地覆盖到毛刷上就行,太多了刷出来的漆层会过厚。” 简臻便在碗口刮掉一部分漆。 “这样差不多了。”廖牧说。 简臻拿起刷子到眼前,她没有戴眼镜,得凑近了看才能真正看清楚刷毛沾漆的程度。 廖牧将一小块木板挪到简臻面前,“在这里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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