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见你妈妈的时候,我真是焦虑极了,做好接受一切责骂的准备。但我没想到,她竟然对此事一无所知。上天是公平的,我在她那里逃过了审判,在你朋友这里,一定躲不过去。” 他少有流露出这种神情,简直可以称之为脆弱。红色倒计时的数字一跳一跳,映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像电影里悬念濒临揭晓的时刻,平静里藏着惊心动魄。 祁纫夏覆上他的手背,“情况没你想得那么糟。” 谈铮侧转过头,眼下是光影所致的一片阴翳。 “她们说,可以理解我的选择,也尊重我的决定。” “没有‘但是’?” 她笑了笑:“但是——如果我在你身上重蹈覆辙,她们就要旧账新账一起算。” 绿灯亮起,允准通行。夜晚的黎川,照旧车水马龙,霓虹点缀着不夜之城,犹如地图上的长明灯。 “夏夏……” 谈铮把语气放得极轻,“我亏欠你太多。” 汽车直上高架,眼前似乎迎来长久的坦途,祁纫夏有那么几秒的晃神,总觉得今夜不过是无数个过往的复刻,说不上哪里不同,但分明处处都是不同。 她没有答话,想起不久之前,和徐今遥还有朱雨桐在餐厅门口的对话。 “夏夏,我和你说实话,”徐今遥眼睛里难得没什么笑意,“我是看着你艰难捱过失恋那段日子的,对你这位男朋友,我还是有点生气。” “我知道。”祁纫夏说。 “很抱歉。” “你道什么歉啊?” 朱雨桐随手把半扎的头发放下来,重新绑了个利落的高马尾,“夏夏,恋爱这事,纯属冷暖自知。吃回头草不丢人,作为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发自真心感觉他值得。” 祁纫夏沉默了一瞬。 “有时候,我真不想考虑太多。和他在一起时,至少我的身心都能确认,那是自在、快乐的。” “我早就不是过去的我,他也不是过去的他。享受当下没什么不好,未来的事情,就交给时间吧。” 朱雨桐明快一笑:“这就够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还敢辜负你,我下部戏就写个同名同姓的反派,下场凄惨的那种,专门膈应他。” 徐今遥急道:“那哪儿够?他要是敢对夏夏不好,我必须揍他一顿!叫上沈蔓,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哎哎哎,法治社会,”朱雨桐阻拦,“咱们都是文明人,注意点影响。” …… 祁纫夏的住处很快就到了。 “这么晚了,你开回去吧,”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明天记得还回来。” 即将打开车门的时候,她忽然被谈铮叫住。 “夏夏,”他的声线远没有平常稳定,“如果有一天,你厌倦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你一定……一定要提前告诉我。” 祁纫夏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他自嘲地笑了笑,“给我一点时间,我应该……能做到放手。” 这话听上去就不吉利,况且他们确认关系并未多久,此时说出口,和泼凉水又有什么区别。 但祁纫夏也明白他的心结何在,沉吟片刻,说道:“给你一个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但不是现在。等到八月份,我们预定的旅程结束,你再和我发表意见。” ----
第97章 番外二 堪察加半岛,位于俄罗斯远东地区,因其人烟荒芜,也被称为“世界尽头”。 海参崴飞往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航班上,中国面孔不多。祁纫夏靠在谈铮肩头补觉,将醒未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谈铮在她耳边说:“看,底下都是火山。” 她醒过来,坐直身体,侧头往舷窗外看。 辽阔大地,星罗棋布着无数个火山口,以这些不规则的圆形为中心点,隆起的岩石和土壤如同地球的筋络,蜿蜒交错,极为壮观。 “多美的大自然……” 她喃喃。 堪察加火山群,在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名,高密度的活火山造就了此地区的独特地貌与风光。 譬如阿瓦恰火山,在市区内便能一睹风采,更是户外爱好者的徒步圣地。 “天气预报说,这几天的天气都不错,能见度很高,但是最高温也就十来度,晚上更冷。”谈铮说。 祁纫夏睨他:“放心吧,带了三个行李箱的衣服,还能不够?” 谈铮笑了笑:“伊里亚听说我们来自中国南方的城市,特地叮嘱一定要多穿几件,不要高估自己对亚寒带气候的承受能力。” 伊里亚是他们出发前联系的当地向导,在视频电话里见过一面,四十多岁的年纪,留着浓密大胡子,严肃少语的长相。 来堪察加,向导并不是必需,只不过祁纫夏和谈铮安排了北部火山徒步露营,两人对这里都不熟悉,斟酌之下,还是通过谈铮朋友的关系,联系了本地会英语的向导。 飞机上的气温暖和舒适,叫人暂时想象不出,这片居于鄂霍次克海和白令海之间的半岛上,将有怎样凛冽的夏日。 落地之后,他们搭上了民宿房东前来接机的越野车。 房东是位深棕色头发的中年俄罗斯女人,身材丰腴,英语不太熟练,除了上车时打过招呼,全程就没怎么再说话。 祁纫夏和谈铮坐后排,透过车窗,看着沿途风景渐变,一路开进彼得罗巴甫洛夫斯克的市区。 这里可以类比国内四五线小城,人口稀疏,随处可见赫鲁晓夫楼。夕阳映照,阿瓦恰火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静穆地矗立在蓝天下,恍如荒原上的一座界碑。 根据房东的推荐,两人在民宿不远处的一家菜馆里吃了晚餐,都是传统俄罗斯风味,罗宋汤、馅饼、鱼子酱。 祁纫夏对俄餐适应良好,对谈铮发表评论:“说起欧洲美食,一般都以法国菜、意大利菜为首,西班牙的也不赖。但我觉得,俄餐其实也不错,只是它偏向质朴实用,初看上去,不如前者那么吸引人。” 她说着忽然一哂,“在你面前说这些,是不是有点班门弄斧?你尝过的外国菜,应该比我多多了。” 谈铮听出来她在揶揄,摇头微笑:“我是典型的中国胃。以前读书放暑假,和同学约去西欧旅游,我全程带着电煮锅,只吃自己做的菜。” “这么夸张?”祁纫夏发出惊异的声音,“难怪你厨艺好。” 他一耸肩:“我同学批判我,说我有严重的保守主义倾向,不肯接受新事物,活得像他八十岁高龄的奶奶。” 祁纫夏憋着笑,差点被食物呛到。 心里却在想—— 谈铮是个矛盾的人。 他自己承认青春期的桀骜叛逆,却在某些方面奇怪地古板守旧。 但是人的吸引力,多数源于矛盾。 附近有家旅游纪念品商店,赶在即将闭店休息的时间前,两人进门逛了一圈。 祁纫夏看中一只木雕棕熊,风格粗犷,但生动非常;谈铮挑了个牛角形状的摆件,外壳上画着大海和帆船,很有异域风情。 “我要把它摆在我的书架上。”付款的时候,祁纫夏对谈铮说,“你呢?” 谈铮挑眉道:“和你一样。” 普通的陈述句,偏也能被他说出几分暧昧,仿佛两人真就住一起似的。 祁纫夏笑而不语,懒得接他话茬。 回到民宿洗漱过后,时间不早。 窗帘拉得严实,侧耳倾听时,除了汹涌的风,几乎听不见任何来自人间的声息。 这是半岛的一个寻常晚上,浓烈得如同酒馆里畅销的伏特加,却阻碍了困意的滋生。 谈铮按着祁纫夏,用亲吻填充两人身体之间的最后几许间隙,一遍又一遍,完全不知疲倦。 明明滴酒未沾,床头到床尾的空间里,却盛满了醺人欲醉的气息。 没在自己的家里,祁纫夏的声音不太敢放肆,尽量压低而克制,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就抬头去吻谈铮,让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变成两人的共同罪证。 第一个夜晚,就这么有声有色地过去。 * 观鲸、海钓、吃现捕现捞的海鲜餐、乘坐直升机去库页湖看熊,正常的游玩项目,他们一个也没落下。 出海海钓那天,向导伊里亚和他们见上了面。他本人和视频里几乎没什么差别,神情冷峻,严肃地给祁纫夏和谈铮讲解鱼类品种,以及当地人惯用的烹饪技法。 谈铮运气好,第一竿就钓上来一只大型鳟鱼。直到此时,伊里亚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笑意,用俄语为他喝彩,声调好听极了。 在堪察加的第三天,由向导带路,他们开启了托尔巴奇克火山的徒步。 越野车胎碾过寂静荒原,深入火山环抱地带。 这是真正的徒步之旅,穿过丛林之后,还需淌过河滩、攀行过火山坡,才到达营地安营扎寨。 营地区域,搭了十来顶帐篷,几乎都是大小团的游客。既有俄罗斯本地人,也有来自欧洲的游客,各国语言交错混杂,倒是有种别开生面的意趣。 行走在外,同胞抱团是常情。刚歇脚没多久,祁纫夏和谈铮就与营地里另外两位中国游客熟悉起来。 那是一对中年夫妻,因同是户外运动爱好者而相识,说是专程报了北部火山徒步的小型团,来过他们的结婚十五周年纪念。 “十五周年?”祁纫夏微微惊诧,“你们看起来都很年轻。” “哪里哪里,都快奔五的人了。” 女人叫赵霞,摆摆手笑着说。 “你们才像是新婚小夫妻,来蜜月旅行吗?” 祁纫夏一怔,下意识瞥了眼谈铮,却见他也安静不言,好像在等待她的回答。 “不是。” 她摇头,否认。 手背上却忽然覆上来一层温度。 “我是她男朋友。” 谈铮握住祁纫夏的手,补充道。 赵霞和她先生相视而笑,“就说呢,看起来甜甜蜜蜜的。” 又对祁纫夏和谈铮道:“你们来得对。旅行最能检验人品,尤其是这种户外徒步,突发状况多,多的是意见不合的时候。只有经住这种考验,彼此才算是看对人。” 祁纫夏一哂,扬眉看向谈铮:“那就糟糕了。我脾气很坏,万一发起火来,把帐篷给掀翻,你可得多担待。” 谈铮笑着揽住她:“好大的架势。看来,我只能唯命是从了。” 简单吃了点食物补充能量后,在伊里亚的带领下,祁纫夏和谈铮在营地附近的区域转了几圈,熟悉环境和海拔。 这里的熔岩地貌十分罕见,伊里亚难得开了话匣,指着目之所及的大片针叶林说:“我们的森林很不一样。我去过热带雨林,那里翠绿、潮湿,确实美丽;但只有堪察加的森林,最有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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