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防御心理总是让他的大脑规避回忆那些不堪往事,而现在“自我屏蔽”程序失效,那些记忆卷土重来。 微风带着他飘回费城华人街。 他的爸爸喜欢喝点儿酒,他的妈妈总是微驼着背,他们普通到走进人海会变成黑灰色。 黎铮是中了基因彩票的人,身上唯一像妈妈的地方大概就是那双秀丽的嘴唇。 一整天结束,他们会做餐馆的善后工作,妈妈俯腰洗碗,爸爸拎着拖把,他甚至能闻到熟悉的食物油和拖地桶的味道。 看到他进门,他们笑着,用中文问他:“阿铮,回来了,大学生活怎么样?” 他羞于告诉他们,课业很紧张,他在学校表现并不耀眼,同学大多是天才,天才在天才堆里也不起眼。 更难启齿告诉爸妈,全额奖学金他没有申请,因为不想提供家庭经济状况证明文件。 他也没时间出去打工,快要没钱吃饭了,一个人去了精子银行,却得到冷嘲,那里的人说亚洲基因的售价普遍偏低,他的高智商基因可以充进精子库里,但大概率没人会买。 一想到世界上会有个孩子,DNA的分子蓝图里刻着他的基因片段,却和他毫无关系,他就有些退缩,还没下定决定要不要这样做。 他沉默不答,戴上手套,接过母亲手上油污的盘碗,让他们先回去睡,他留下来锁门。 黎铮听着朱莉新买的碟片洗碗,旧音响里在放一首听不懂的日文歌。她总是这样,音乐碟片永远都买不对。 他从一大堆碟片里挑出一张旧的,专辑名称叫我的失败与伟大。 温柔真挚的声音响起,倾诉着没有结果的爱情。 爱情,大概是富家子弟的游戏。 他还从来没想过。 按照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来说,他还在第一层和第二层之间挣扎金字塔的底层。 做完卫生扫除,他的目光扫过收银台的那只招财猫,爸妈有时会在招财猫底座压钱,五美元,十美元的小面值纸币,他拎起招财猫晃荡的手臂,确实有几张美元压在下面,还有一张红色纸币掺杂其中,上面有一张中国面孔。 他收起那几张美元,装进卫衣口袋,只留下一张。 望着招财猫,他在心里默默规划几十美元应该怎么花,可以花多久。 他当时的心情? 意外收获钱财的喜悦维持了几秒钟,悲哀却像巨流冲进亿万个细胞。 他有点儿想哭,拨了一下招财猫的手,让它摇晃的手臂像催眠钟表一样催眠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的。 天色黑透,大雨倾盆。 他没有伞,拉起卫衣帽子,站在门外锁门。 阴雨天,锁又生锈,他在门外站了很久,执拗地和生锈的锁较劲。 雨越下越大,冷风顺着卫衣领口灌进身体,让他牙齿发抖。 飞速驶过的跑车激起路边积水,重重拍在他的后背,肮脏的雨水渗进卫衣,紧贴皮肤,像爬了很多只蚂蚁,但他仍在和锁对抗。 终于,门上了锁。 他也没有任务完成的成就感,弯曲膝盖,在路边缓缓蹲下,在雨夜中埋低头,抱紧手臂,无声地发呆。 斜洒的雨时不时越过屋檐界限,像上帝对他吐了口水。 他想哭、想骂、想操上帝的父亲母亲。 暴雨掩住临近的脚步声,一把黑伞斜撑在他头顶。 “中国人?” 清亮的声音穿透暴戾的狂雨。 他微抬眼眸,目光所及是一双穿镶钻凉鞋的脚,那双鞋看起来很贵,钻石在黑夜里闪闪发光。 纤细的脚,足尖水红,积水淹过她的脚背,像一条鱼跌宕在黑海里。 视线不由自主上抬,裙子太短,光裸白皙的腿仿佛看不到穷尽。 他不敢再向上看,这个时间,这样打扮,大概是站街女。 “FUCK OFF!”他发怒吼她。 声音如暴雨作响,视线却定格在伶仃的脚踝,那脚踝仿佛一手就能松垮握住。 女人笔直的小腿肌肉颤动,足弓绷紧,细白的脚踢起积水,溅在他脸上。 “FUCK YOdjxs.”挂了糖霜的声线对他说了句脏话。 小鱼游走,那把伞却坠落在他头顶,盖住他大部分视线,也挡住淋在他周身的雨,伞柄掉进他怀里,冰凉的钢骨蹭过他的手腕。 他仰起伞,她已经走开,在暴雨中向路边的红色跑车轻盈跑去,车上的同伴扬起酒瓶对她呐喊:“RITA!RITA!我们还要去下一场派djxs.” 喝醉酒的女孩浑身都被雨浇湿,她抬起手臂,身姿旋转,戏剧般的,像芭蕾中翩然起舞的白天鹅。 暴雨中的天幕仿佛她一个人的舞台,雨水从她漾起的短裙边掠过,恩赐般降落大地。 她是如此随性肆意, 仿佛她的人生永不落幕。 那画面对他的冲击力太大。 以至于第二天他又去精子银行,手里握着储精容器,眼前忽然出现一副雨中景象。 粉白的脚踝,纤细的双腿,看不清脸的女人,湿透的头发飞扬,裙摆像一朵绽开的花。 生命力勾动勃发的欲望。 他开始有了一些反应。 幻想握住花枝,让这朵花折倒,让他亲吻滴水的发梢。 RITA.RITA. 很美的名字。 腹部收紧,欲望满溢。 他的灵魂又一次飘浮。 * 飘啊飘,二十层的大厦也在他脚下。 落地窗外,工人正在用起吊器斜吊三米高的灯牌。 【远征集团】 是他要求的中文字符。 落地窗内的男人意气风发,站在顶楼办公室俯瞰傲视,身后是豪华的中式装潢。 他终于爬上金字塔顶端。 他站在落地窗前极目远眺,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妈,你们快到我的公司了吗?” “快了,你的司机说还有两条街就到了。” “嗯,我可以看到你们。”他俯视下去,两条街外的豪华商务车过了红绿灯。 “这车不少钱吧?”母亲问他。 “嗯,公司需要。”他笑了笑,“这边还在装修,不然我就自己开车去接你们了。” 车子穿过街口,离他越来越近。 母亲也在电话那头笑,“现在你越来越好,我们也开心,事业有成下一步就该结婚生子了,我和你爸等着抱孙子呢。” 说起这个,黎铮有些腼腆,“您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砰! 手机从他手中脱落,重重砸在地上。 百米之下,浓烟滚滚。 仿佛上帝手拿放大镜,对着太阳灼烤,与他开一个恶劣的玩笑。 他狂奔下楼,灵魂仿佛追不上身体的速度,却在门口迎到了微笑的父母,他们站在公司楼下仰头看着起吊的公司标志。 他当时的心情? 先是迷茫慌乱,之后激动万分。 他引领他们,给他们介绍自己新开的公司,手臂挥扬之间都是成功者的姿态。 爸妈却一直微笑不语,他不敢中断,表现得像个博物馆讲解员,小到一个茶杯他都能讲出花儿来。 讲了太久,他觉得口干,提起茶壶却倒不出水。 他正要发怒,问问到底有没有人管这事儿,妈妈却忽然笑着说:“阿铮,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们从来没有怪过你。” 他停下摇晃茶壶的动作,回头看着他们空濛的身躯,愣愣地问:“你们,不怪我吗?” 妈妈慈爱地笑笑,轻轻摇头,“阿铮,我们回家吧。” 他怔忪片刻,抬头颔首。 他会走向他们,张开手臂拥抱他们。 身后却被人紧紧抱住,他缓慢回头,那一张可爱的脸哭得像个花猫,刺痛他刀枪不入的灵魂。 甄宝珠声嘶力竭哭喊,“你不要走!我不要你走!我不会放你走,不能让你走!” 他回视父母,他们微笑不语。 一直在等他。 黎铮又一次陷入选择。
第47章 婚姻是长期博弈。 “我不会放你走,不能让你走!”甄宝珠从梦中猛然惊醒,紧紧抱住纯白被子。 自从黎铮进了ICU,这是她睡的第一个觉。 梦中惊醒后,她慌乱地寻找她的孩子,才忽然想起甄羲已经被甄玉珠和育儿嫂带走了。 她坐在床上急促地呼吸,掀起被子就下地。 轮流陪床的魏铭从沙发上起身,迅速按住她,眼底也是淡青色,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深夜,甄宝珠也只睡了四个小时。 “宝珠,你怎么醒了?” 甄宝珠脸上的泪还未干,她一言不发,甩开魏铭的手,胡乱蹬脚踩进毛茸茸的拖鞋,拖着疼痛的腰胯往病房外挪动。 “你要去哪儿?”魏铭伸手扶她。 甄宝珠神神叨叨地说:“黎铮要死了,我抱不住他,我得去找他。” 魏铭按住她的肩膀,一双眼睛微微泛红,“黎铮没死,还在ICU,他还没死呢。” 甄宝珠猛地摇头,眼泪跟随动作飞溅而出,只顾往前挪动脚步。 “你不要动了,我去找轮椅推你,带你去ICU亲眼看。” 等到魏铭推来轮椅,甄宝珠已经扶着栏杆挪到了护士站。 她像还没从梦魇中醒来,不停抽气念叨:“我不能让他回家,我才是家。” 轮椅上楼下楼,推到ICU的窗口。 单薄的玻璃不知承载过多少人的祈祷,每一个单调重复的滴声都牵动人心,各种冷冰仪器将黎铮的肉.体紧紧包围,他的身体是一个个起伏的波型、一行行跳动的数字。 甄宝珠的手紧贴在玻璃上,看不到黎铮的脸,只能看到纯白的床单,只有监护仪说明他还有生命体征。 她逐渐平静下来,却不肯离开,布满血丝的双眼坚定无比,“黎铮,我们有家,家里有我。” 魏铭站在她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一直用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她。 “回去睡觉吧,宝珠,你刚生完孩子,也得好好休息才行。” 甄宝珠摇头,又低下眼眸,很认真地说:“魏铭,对不起。” 魏铭蹲下身,眉心扭结,声音温柔问道:“为什么和我道歉?” “我一直都知道你很喜欢我,但我却从来没有明确说过什么,我向你道歉。”甄宝珠与他对视,视线中多了一种成熟的、母性的柔光。 魏铭忽然觉得眼眶很酸,在他和甄宝珠认识的很多年里,他很少听到甄宝珠道歉,她把很多男人弄哭过,有的男人被她骂哭,有的男人被她抛弃而哭。 大多数人都爱她,她也享受着大多数人的爱,他卑微如尘的爱得不到她的青睐,所以魏铭的要求不高,只想能在身边陪着她,而她现在开口道歉,就连这低微的权利也要剥夺。 “如果我说没关系呢?你不表明态度也没关系,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明确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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