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孩子受伤的中年男人,他用生涩的英语,淳朴的对她比划着,表达感谢。 这种时候,任何能护身的东西都弥足珍贵,叶旎连忙拒绝,示意他把头盔给小孩戴。 男人摇头,他的英语词汇有限,几次试图再跟叶旎说什么,最后还是直接上手帮忙把头盔给她戴上。 头围戴着稍微大了些,他又帮忙调整收缩。 叶旎瞧见刚才脑袋受伤的小孩已经苏醒,头上裹着的枕巾,血迹已经干渴变深,应该是止住了。 被一个女人抱在怀里,他双目纯净明亮,估计认出叶旎头上的头盔是他爸爸的,咧嘴开怀的对她笑,嘴里咿咿呀呀。 迅雨烈风还在持续,屋里的气氛渐渐趋于平稳,之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孩们,哭累了倒在大人怀里睡去。 身旁的一位老爷爷抱着双膝背靠墙,静默的听着外面滔天的风雨声,神情疲累,不知在想什么。 叶旎记得他,逃难进来时,他就是孤身一人。 她试着跟他交谈,他英语意外不错,两人沟通还算顺畅,得知她是游客,还反过来安慰她。 “所有来这里的人都是冲着这里美丽的大海、完美的浪点、通宵的 party、酒也便宜、到处都是美女帅哥,”他苦笑着抿嘴,似乎是担心她会因此影响对锡亚高印象,还补充说道:“我们这里其实很美,真的。” 可话说完,看着外面的灰蒙破败的颓塌光景,眼角却红了,“今天以前,是真的很美。” 4 点的时候,风暴中心过去,屋外的风声似乎小了些,有人去到走廊尽头,隔着破窗户,眺望自己家的方向,估测受灾情况, 二楼的天花板已经出现坍塌,顶部部份钢筋和线路都悬空垂掉着,走廊布满黑色的泥污混着垃圾,淡淡的腥臭味在空气里弥漫。 有小孩醒了,哭闹着找水喝,人们这才意识到遭遇这么大的劫难,岛上缺乏物资的情况很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锡亚高是岛屿,日常物资全靠船运,菲律宾其他地方也遭遇了此次台风,外援难以预测。 大伙开始各自清点食物和饮用水,估算着能撑多久。 叶旎跑到二楼房间,从积水里捞出自己的行李箱,打开就见林汀越早上给她塞进去的方便面和矿泉水赫然放在最上面,她愣怔了几秒,鼻子再次泛起酸楚。 “说好的中午回来陪我吃午饭,这都几个小时了,还不回来...” 她看着那包方便面,轻声的嗔怪了一句,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再也发不出声。 眼眶难以控制的又开始发热,眼前弥蒙上了一层水雾。 从上午到下午,被她几次三番压制又反复的害怕担忧,再次失控袭上心头,搅得她喘不上气。 她咬紧嘴唇,仰头望着天花板,期望林汀越是躲在了玛吉家里,至少他家有小卖部,而小霁哥在超市,两边的物资都会比这里多,不至于被饿着渴着。 直到 5 点,风暴从岛上离开,台风肉眼可见的弱了下来,雨依然在下,街上陆续已经有人出现。 叶旎在门内,看着外面满目疮痍的惨景,怆然得难以接受。 昨天还车水马龙的街区,此刻只剩枯木残垣。 男人们出去检查外面的情况,人进人出,房间里乱哄哄的。 积水已淹过路面,门口修剪平整的草坪早已积满残垣,遍地都是连根拔起的参天大树,房屋铁皮,横七竖八的层层堆叠,徒然堆压出几层楼高。 五颜六色的门店招牌杂乱的倒嵌在灌木丛里,空气里漂浮着污浊血腥的气息,被雨水和草木的清新稀释着。 茫然四顾,蓦然听到外面有女人在高声呼唤“Marge”的名字,声音十分耳熟。 叶旎走到房外,循声望去,迪娅牵着两个小孩,站在院子里左顾右盼,焦急的神情在风雨里有些模糊。 看见叶旎时,迪娅表情立刻亮了,她连忙抱起孩子,步履蹒跚的跨越废墟路障,急切的朝这边跑来。 “你还好吗?!” 她激动的小步跑到叶旎面前,抓住她的双手,目光快速的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确认她平安无事后,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你还活着!” 叶旎本来在见到她的那瞬间,劫后余生的激动让她浑身血液都沸腾而起,朋友还平安的活着,她悲喜交加又难掩心酸的想冲过去拥抱她。 可下一秒,一个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背后渐渐浮上一层凉意,刚跨出半步的脚突然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 迪娅的掌心的温热传递到她的手上,心底生出的寒意却越发刺骨。 她脸色煞白的看着迪娅,不确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四目相对,迪娅以为她只是被吓坏了,一边安抚的握她的手宽慰,一边又迫切的垫起脚往她身后的房间里张望,直到她问出那句话——“玛吉在这里吗?” 叶旎心猛然下沉,入坠深渊。 迪娅告诉她,玛吉早上五点出门后就一直没回来。 她们家的房子没撑住,塌了,她带着两个侄子一起躲在家旁边的排水沟里,靠门板和倒下的棕榈树挡住才躲过了一劫。 叶旎把玛吉受伤的事情告诉了她,这下,轮到迪娅愣住。 “我家附近那个诊所,是四合板搭建的,这个台风...” 不好的预感笼罩在两人之间,迪娅越想越害怕,手不自觉的就捏紧了叶旎。 “我来的时候,看见被树砸中的人,只有一只手断在外面,”她六神无主,声音都在轻颤,“诊所旁有好几棵大树......” 强烈的不安和恐慌让叶旎脑子一片空白,她目光忽的就落到了院子里倒塌的大树上。 一棵棵比碗口还粗的树干就这么横七竖八的层层堆叠,一直延伸到门外,将柏油路横断拦截。 恍惚间,胸口重得快喘不上气,她觉着自己也好像被压在了那片树下,浑身都在疼。 无家可归的人还在路上寻找着避难所,一群又一群涌入这栋房子,叶旎和迪娅逆着人群往外跑。 有人听到他们要去找人,说自己的摩托车就在街对面的家里,问她们需不需要。 叶旎和迪娅按照那人指的方向,在废墟里,找到被掩埋的摩托和一辆没了车棚的突突车,好在突突车三个轮子是完好的,勉强能骑。 叶旎把相对平稳的三轮留给迪娅,自己骑了摩托,油箱渗漏得所剩无几,她连续踩了几次打火,所幸终于打燃发动。 势不容缓,迪娅在前面带路,叶旎紧随其后,两人在烂到无法形容的路况里艰难前行。 倒下的树和房屋拦截了大路,电线浸泡在雨水的积洼里,中途被迫几次绕道,开进旁边的田野,摔得浑身是稀泥。 鞋也掉了,顾不了身上的伤口,一秒都不敢耽误,狂奔在满目疮痍的残迹里。 平日十分钟的车程,她们用了将近四十分钟才到。 医院早就夷为残垣,四分五裂的四合板被头顶坍塌的大树压垮,一眼望去,和周遭的破败融为一体,要不是写有“诊所”的红色招牌掩映在废墟中,迪娅甚至都看不出这是哪里。 “我的天...” 迪娅难以接受眼前的景象,双手捂嘴,泪如雨下。 叶旎瞠目望着那块诊所的招牌,心像被猛的撕出一道豁口,疼得她喘不上气。 想到林汀越可能在这重重废墟之下,她浑身都在发颤,克制压抑了一天的惊慌无助,此刻再也压不住,溃闸决堤。 眼泪恸哭而下,被迎面的雨水冲刷,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拼命提醒她快去搬开那些压在四合板上的大树,可身体已经接收不到大脑的指示,僵硬得无法动弹。 “救命...救命啊...” 迪娅声泪俱下,颤颤巍巍的跪下身去,徒劳的想要搬开脚下的断木,可到处都是断木。 她哭得脸都扭曲,手慌脚乱的抱起几块,不知要往哪里放,满心的纠结哀恸,最后只剩痛苦的弯下腰,埋头痛哭。 叶旎脑海里天人交战,眼前的荒败和迪娅的凄厉的哀嚎让她混乱恍惚到出现幻觉。 她浑身无力,腿脚发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膝盖霎时被铁皮划出一道骇人的血口。 钻心的刺痛终于让她从失魂的意识里挣脱出来,她迫使自己稳住心神,躬身恍然捞起跪在地上的迪娅,“我们得确认他们...” 她说不出那几个字,几度张口,嘴唇却颤抖得难以自控。 最终,她摇头,艰难的咬紧牙关,“我们得找到他们。” 第六十四章 林汀越和玛吉躲在诊所外的独立卫生间,屋旁跌落的的大型变压器和电线杆子将倒下的大树顶住,误打误撞的给他们撑出了一片避难地。 但麻烦的是,他俩也因此被埋在了废墟下面。 听见叶旎的呼喊时,林汀越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太担心她,出现了幻听。 身旁萎靡的玛吉却突然抬起头,说好像听到了自己老婆的声音。 两个男人蹲在逼仄的卫生间角落,不确定的瞪眼望着彼此。 “林汀越...” 无比熟悉的女声混着断续的风雨,再次传到林汀越的耳朵里。 是叶旎,她在喊他的名字,说的是中文。 林汀越激动的抬手扒拉头顶的四合板,但实在太重撑不开,只得捡起一块石头在板沿的错位处,费力划拉撑开一条缝隙。 漆黑的树皮和电缆堆叠,隐匿了视线,他歪头四处寻找角度。 终于,在一片树枝的空隙里,望见了叶旎狼狈的身影。 他眼眶一热,赶紧大声回应她,“我在这里!” 叶旎乍听到他的声音,愣怔了一瞬,欣喜又不敢置信的环顾四周,快速辨别声音的方向。 林汀越一边大喊着,竭力用石头敲击身旁的板子,给她报备位置。 玛吉也激动的扑过来,拼命砸着斜顶的铁皮,发出哐啷声响。 很快,叶旎和迪娅找到了两人被埋的地方。 叶旎毫不顾忌的趴在潮湿的树干上,从缝隙往里望,确认情况。 林汀越费力的从里面伸出一根小指勾住了她的手。 感知到他的体温时,叶旎心酸得热泪盈眶,眼泪大颗大颗砸落在身下的树身,悬了一整天的心终于落了地。 她呜咽得不能自已。 林汀越听到她的哭声,心疼得眼红鼻酸,他咬牙,无措的勾紧她的手指,却再无能为力。 想起早上给她买的东西,连忙从裤兜里掏出来,从缝隙里艰难的塞出去给她。 “我给你带了糖,”他歪着头,费力的从缝隙里觑叶旎,努力安慰她,“你别哭,我没事。” 叶旎接过来,是那天在玛吉家拿的芒果味棒棒糖。 塑料的包装袋早被捏得皱皱巴巴,但却护得很干净。 那天她说好吃,林汀越就惦记着再去买,早上等玛吉输液的时候,看到隔壁小卖部有卖,想着中午给她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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