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特护病房,很宽敞,也只有薄冀一个人。 薄翼架起小桌板,把饭菜放上去,然后开始解塑料口袋。 挂着点滴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一只手腕,声音依旧轻轻。 “我不饿,小羽,你吃吧。” 薄翼转头看向这个人,平静地说:“你拉着我,我怎么吃?” 薄冀的手一紧,接着又缓缓松开。 前厅有沙发和茶几,薄翼没有过去,她拉过一旁的凳子,端着一次性饭盒就准备开吃。 然后,她长久以来煎熬等待着的结果终于到了。 手机屏幕自动亮起,来电显示——妈妈。 她的手机无声,他们却仿佛被雷音震彻。 静止几秒后,薄翼放下碗筷,起身想要出去。 却被薄冀攥住,紧紧。 他的手是冰凉的,微颤:“就在这里接好不好,小羽?不要去外面,可以吗?” 薄翼没有说话,唯独现在,她不想和他说话。 扯掉他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电话接起。 薄翼轻吸一口气,开口:“妈妈……” 周女士在电话那边哭,即使她忍着、克制着,薄翼也听得出来。 可她不能说。 “……妈妈,薄冀没有很严重,真的,你不要太担心。” “都怪我啊都怪我,我一个当妈妈的,怎么就没有早点注意?怎么过年的几天就没再多问小冀几句?他那个时候状况已经那么不好了,我怎么就还敢相信他说的没事啊?这样的事情……小冀一个人闷在心里这么久,该得多苦啊?” 周女士到底没忍住,哭出声音。 薄翼闭紧眼,捂上去:“他骂你没有?”一字一顿,咬紧牙关,“薄永锋,他骂你没有?” 静默片刻后,周女士低声说:“没有。” 薄翼不说话。 “骂了……”周女士抽抽鼻子,“不过我也骂回去了,他凭什么打小冀?” 薄翼还是不说话。 知道女儿在心疼自己,周女士转而安慰起她:“乖乖,我没事的,随便薄永锋说什么,妈妈只是担心你哥哥。” “……嗯……” 就像她能听出她在哭,她同样可以,于是她一点也不哭了。 “不哭,乖乖,你不要慌,不要害怕,妈妈明天就过来,今天就麻烦你先照顾下哥哥,好不好?” “……嗯。” “好,乖乖最乖了,你们在什么病房,晚上好不好睡?” 薄翼把眼睛捂得更紧。 “好睡。” “好嘛,你晚上还是要睡觉,明天不要来接我,地址发给我就是,妈妈自己打车过来。” “嗯。” “不哭了嘛,乖乖。” “没有哭。” “哎呀,”周女士叹口气,“我都没哭了,你怎么还在哭。” “没哭。” “好嘛好嘛,那就这么,”只要电话通着,这孩子就会一直哭,周女士决定结束通话:“妈妈挂电话咯?你记得跟哥哥带句话,他喜欢什么样的人都可以的,妈妈都支持他。” 薄翼再也憋不出,泣不成声。 “妈妈……妈妈……” “怎么了嘛,怎么还越哭越伤心了?” “……对不起……妈妈……对不起……” 周女士流着眼泪莞尔,声音温柔:“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哥哥的错,我们都没错,所以不要哭咯,乖乖。” 久久之后,薄翼拿开捂在脸上的手。 脱力般紧靠在医院冰冷的瓷砖墙壁,她像个找不到躲雨之处又没带伞的人,除了淋着雨任命等它停止,再无别的选择。 在某几个瞬间,她忍不住去想,这世上会不会有永不停息的雨? 如果有人遇到,那该怎么办啊? 薄翼重新回到病房。 没有掩上盖子的饭盒还摆在小桌板上,饭菜已经凉了。 她默不作声走过去,盖上盖子,放回口袋束紧,然后放下小桌板,提着东西放进前厅冰箱里。 做完这些,薄翼坐回床侧,但她没有看薄冀,只是盯着眼前惨白的被子。 不知过去多久。 “你要决定离开我了吗?”他的声音轻得像从天边飘过来。 薄翼抬起眼。 此刻的薄冀没有笑,正静静看着她。 嘴唇微张,她想说些什么,然而喉咙喑哑,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现在,她还无法回答,因为雨还没有停。 垂落眼睛,薄翼结束这场对视。 面前又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像是被厚重雨雾模糊的苍白灯光,她企图从这片刺目纯白里,找到一个答案。 怎么选?该怎么选? 这一边是一个人一定可以幸福,那一边是三个人可能不会痛苦。 如果是你,宝贝,请告诉我,你会怎么选?
第46章 46.新年 二月九日,除夕。 薄冀帮着周女士在厨房备菜,他的骨折好了也快半年了,但周女士还是担心他站太久不舒服,非要他坐着做事。 小小一个厨房,摆一张凳子,再横一个长手长脚的人,来回过路都不方便,倒像是来帮倒忙的。 可周女士很高兴,零零碎碎跟他说着话。 他妈妈是很好的人,从来不会勉强,他话少,她就多说一点。 与他不同,周女士眼里的生活总是丰富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有滋有味。他喜欢听妈妈讲这些。 聊着聊着,有电话进来。 舅舅打来的,周女士正在腌肉,手上不方便,薄翼给她按下免提。 他们来的路上堵车严重,中饭肯定是赶不上了,让他们先吃,不要等。 “好嘛,好,不要饿到了呀?离下个服务区远不远?” “没得事,备了吃的。” “那你盯着点妈妈,吃东西的时候仔细点哈。” 舅舅在电话那边应和:“好,晓得,一家人都盯到的。” 今年下半年,薄冀外婆着实吓了全家人一大跳。 十月份薄翼回家过生日,去年她没回来,老人家一直记着,饭桌上来来回回嘟囔这个事情,任凭薄翼怎么撒娇卖痴都揭不过去。 本来算是一件让人敞怀的乐事,不料老太太光顾着说话,一点没留心嘴里,咽了大块肉下去,直接卡在食道过滤器里,梗进了医院。 中间一度危急到需要开刀。 要知道上次老人就差点没从手术台上下来,如今身体远不如从前康健,再来一次多半凶多吉少,周女士当时一听就哭了出来。 还好老天垂怜,最后无痛解决。 自此两兄妹家做菜都要给母亲专门备菜,肥肉切小块,瘦肉打成泥,纤维粗的蔬菜也要特殊处理。 现在薄冀和周女士正是在准备这些。 周女士看了眼时间,把肉两三下拌好,放进冰箱,一边洗手一边跟薄冀说:“先不弄了,肉差不多了,菜的话等晚上要开饭的时候再理,要不就不新鲜了。”说着开始架锅做饭,“有点晚了,饿没有?中午我们就随便吃点哈?” 薄冀应声好,把手上的东西处理完,接着快速归置,凳子搬出去,盆碗洗干净。 炒菜间隙,周女士望了望窗外。 “哎呀,下大了,你妹妹出去的时候带伞没有?” 薄冀也顺着妈妈看眼窗外,回头温声说:“我去接小翼吧。” 周女士顿住,面露犹豫:“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喊她直接打车回来?这个小朋友也是,在北边也不是没看过雪,还非要大早上跑出去看稀奇。” “没事的,”薄冀拍拍妈妈的肩膀,“就几步路,我慢慢走过去。” “那你慢到点哈,路上面滑,一定小心着走。” “嗯。” 他披上大衣,携一把黑色大伞,走出家门。 到了单元楼下,薄冀撑开伞,他捏着伞柄向上斜,伞面掀开露出白朦朦的天和飘散而落的大雪。 今年菁城下雪了。 薄冀伸出手接住几片,南方的雪不像北方的那么干,落在手里湿哒哒的。 他站了一会儿,低头注视掌心的雪全部化成水,才提步往附近的人工湖公园走。 其实菁城不是从来不下雪,只是在薄翼眼里,这是第一次下。 放进薄冀的视角,这是第二场。 第一场雪下在薄翼出生的那一年。 初次见雪总是新鲜。 他清楚记得,当时的他特别兴奋,虽然面上不怎么表现出来,却破天荒地提出要照相,还硬要抱着自己几个月大的妹妹一起。 照片里,一大一小两个雪一样白的小孩,小的坐在大的怀里,一个微微勾唇,一个甜笑展颜。 如果当初这张照片没被收走,他们的命运会不会不同? 小羽会不会就……不用这么痛苦? 他把宝贝强留在了怀里,却好像不知道该如何抱住她了。 五岁时,他第一次抱起薄翼。那时候的他根本不懂该怎么去抱一个小婴儿,只敢僵着手死死攥着,反倒让妹妹大哭不止。 所以后来他很快学会了,妹妹再也没在他的怀里哭过。 但五岁的薄冀可以学会,八岁的薄冀可以学会,现在的薄冀却怎么也学不会了。 他变成了留不住东西的人,只会将怀里的珍宝抱到破碎。 可他宁愿自己破碎。 一度几乎就要碎了,于是他故意显露,求心软的人垂怜。 对,他还是一个卑鄙的人。 小羽之所以甘愿被他绑在身边,不就是得益于血缘亲情,自己死了妈妈会伤心吗? 而她不要最爱的妈妈伤心。 他用爱绑架了她的爱。 可即使如此,还是放不开手…… 南方雨雪边下边化,室外温度极低,除了薄翼,公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坐在湖边石亭的栏杆上,正往湖里一颗一颗丢石子。 水面上只结出很薄很薄的一片冰层,小石子一落上去一下就能砸出一个窟窿,发出“嘟”的一声。 薄翼觉得这声音十分可爱,断断续续听了快一上午,跟前的冰面几乎没有完整的了。 其实她耳里还放着歌,同一首,一直单曲循环着。 薄冀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手里的小石子刚好丢完。 她知道他是来叫自己回去吃饭的,但她没挪动,只荡着腿坐在原位。 手上沾了些泥灰,薄翼拍拍干净,然后把手装进衣服口袋里。 晾在外面这么久,她的手依然温热,丝毫没有觉得冷。 未几,薄冀收伞迈入石亭。 “这么快开饭了?” 他停在薄翼几步开外:“对,舅舅他们堵在路上,短时间到不了,让我们先吃。” 薄翼可有可无点了点头,突然抽手指指自己一边耳机,问他:“听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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