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那样悬悬站立在悬崖边,垂眼静静望着底下翻涌的海面,像在斟酌些什么, 片刻后,她微微俯下身子,脱下了脚上的鞋,整齐摆放在一旁,赤着脚的身影又往边沿挪了挪。 黑长的发丝和缎面的衣料都被浸透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型纤薄到极易摧折,蝴蝶被浪拍落,命悬一线,摇摇欲坠。 她到底要干什么,宋宴辞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几乎要从胸腔中抽离,连剧烈运动之下急促的呼吸都几近滞涩。 他想起在宜市的小岛,两个人凌晨跑去看海的那个夜晚,她说过在她病情最严重的那些时候,她想要死在大海里。 原本她的状况在那场无妄之灾中就开始变得不稳定,再加上父亲突如其来的死讯,和自己对她无端的误会,会不会在这段毫无音讯的时间里,她的情况已经严重到了不可控的地步。 如果他今天没有出现在这里,如果他没有在刚进门的时候就及时发现她,跟上她,会不会分开前不愉快的那一面,就成了他们此生的永别, 他不敢想。 “顾念栖!”他的声音几乎失控,压过了呼啸的风雨和澎湃的海浪,清晰传入她耳中。 顾念栖身型一滞,以为自己是幻听,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去寻找这声音的源头,整个人就被一股凶猛力道拽离了悬崖边,紧接着便被禁锢在一个潮湿却滚烫的胸膛里。 不需要看清脸,她仅凭怀抱触感和气息便立刻知道他是谁,头脑有一瞬间空白,她难以置信地缓缓抬手回抱住他,掌心触及他嶙峋却蓬勃的肩胛,才慢慢有了些实感,“宋宴辞…?”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他魔怔般一遍遍的在她耳边说着,手臂箍的她很用力,像是要把她按进自己身体里的那般用力, 片刻也不敢松开,仿佛她就像张纸片,只要有一刻的喘息大意,就会被风浪卷走,吞没在汹涌莫测的海潮里,再也找不见。 躯体间的距离无限靠近密不可分,顾念栖清晰感觉到他在颤, 嗓音和身体都在颤,隔着胸腔交叩着的心跳也在颤,很明显的惊魂未定。 “喘不过气了宋宴辞。”顾念栖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开点,但他很坚决的摇头,抵着她腰背的手臂分毫不松, “不可能。” “我没有想不开,就是想体验一下在暴雨天去海里游泳是什么感觉,”顾念栖叹口气,有点哭笑不得,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引人误会,“你看看这个高度,跳下去根本不会有事的。” “我在这住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了,这个位置也是这一片的游泳爱好者告诉我的,下面没有暗礁,我被他们带着跳过几次,很安全。” 宋宴辞这才缓缓松开她一点,直起身子,看着她不断有水痕划过的脸上,神色并没有太大异常,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先前紧张到晕眩的头脑此时才感受到氧气的回流,但神情依旧不见丝毫松动, “不好好待在屋子里参加聚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你说这话可没什么信服力。” “我本来就不太擅长社交,也不适应这种场合,刚才又是一个人,挺不自在的,就想躲出来喘口气。”顾念栖解释,这倒是实话,许微在里面有事要聊,得有一阵子,她只能一个人待在外面自己玩。 在场几乎都是外国面孔,她没有一个人认识,就算有许微这阵子带她见过的,也并没有那么熟。 在国内时的这种场合通常有谭靖方然在旁边带她,她才能勉强表现的游刃有余,可真正只有自己一个人面对的时候,就只觉得局促想逃。 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对着窗外发呆的时候,脑海里便不由冒出各种各样稀奇的想法, 比如看到下雨,她便联想到这个时候漂浮在海面上,雨滴落在耳畔的海面混合着浪潮的起伏,会不会比风平浪静时候带来的感觉要更加自由。 “谁告许你下雨天可以下海的,你知道会有多少危险吗,你知道这边每年下暴雨山体滑波造成过多少意外吗,”宋宴辞眉头紧蹙,语气很快,愤然掺杂着更多复杂到道不明的情绪,足以冲破他一切理智的情绪,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能没有你。” 顾念栖心头一滞,看着他焦躁又充斥着后怕的眉眼,眸色沉的能够将她吞噬。 他一向要强好面子,她很少见到他像这样,将脆弱和恐惧毫不掩饰袒露出来的时刻, 思绪微怔,顾念栖指节攥紧了他侧腰的衣摆,缓缓开口,“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道歉。”宋宴辞压抑着情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漆黑的睫毛潮湿一片,被雨水刺激到泛红的眼底破碎凌乱,满是无力,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跳下去却上不来了,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办。” “我想过的,所以刚才我看到下面浪很大,其实并没真打算要下去,就想在这边上坐一会,你知道淋雨有多解压。”顾念栖看着他,抿了抿唇,“而且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 怎么可能就这样留下你一个人。 “别再这样了,”宋宴辞重重出了口气,再度将她按进怀里,“顾念栖,我胆子很小,真的经不起吓。” “我知道了,”顾念栖抱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颈窝安抚性地蹭了蹭,“再也不会了。” 依赖早已形成,他们之间的分离就像一场永远不可能成功的戒断,终于在此刻结束了近百天的折磨,两颗心一同尘埃落定。 雨天将海水搅得浑浊,失去了原本的色彩,天和云也都是暗沉的铅灰色,雨幕将一切都装点的朦胧,两个人就在这样一片朦胧中静静相拥,任凭雨水将身上的每一处都浸的越发透彻, 冰冷,却抵不过心底空缺被填满的充实和炽热,所有矛盾和隔阂也抵消在无尽地思念中, 又或许,这些所谓矛盾原本就很虚无,根本不值一提。 一辆绿色的古董老爷车朝这边开过来,发现两人时兴奋地打了两下喇叭,随后在他们身边停下, 车窗被摇下,大雷探出半个身子朝他们招手,“找了你们好半天,快上车别淋着了!” “走吧。”宋宴辞松开她,又去提起她放在一旁的鞋,而后拉开后座车门,让顾念栖先上去,自己随后挨着她坐下。 大雷从副驾驶拿了毛巾递给他们,“哥,你的行李都在后备箱里,一会先在车里整理一下再进去吧。” 他掉了个头往回开去,从后视镜里打量两人,“顾老师你有备用衣服吗,告诉我位置我去帮你取。” “不用这么麻烦,”顾念栖探过身子给大雷指路,直到看到一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她示意,“停在这栋前面就可以,我家住这里。” “你家,”宋宴辞看向她,犹疑开口,“是顾叔叔在这的房子?” “不是,”顾念栖摇下头,“这是我妈妈的,我们这阵子大多数时间都住在这里。” “你找到你妈妈了。”宋宴辞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意外, 顾念栖从小就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在她口中听到关于自己妈妈的事,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事件。 但他又有些宽慰,听她的语气,应该是和妈妈生活的还不错, 在失去一个重要的人之后,再度找回另一个重要的人,或许是能够让她好受一些。 “嗯,”顾念栖朝他弯了弯唇角,“其实你也见过的。” “我见过,”宋宴辞一时没有头绪,但莫名有些紧张,“她现在,在家里吗。” 自己现在的样子可并不怎么得体。 “放心,”顾念栖忍不住笑,“她在Quint那边,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的。” 其余的事还来不及多说,车子便已停在了庭院门口。 雨势此时已经小了很多,顾念栖下车穿过花园去开门,宋宴辞接过大雷从后备箱取出的行李,跟着她一起进去。 “今晚你就住在这吧,”顾念栖带着他上楼去了自己卧室隔壁的客房,“一楼还有空房,大雷可以住那。” “你看看你还有没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先帮你拿过来。” 宋宴辞欲拉开行李箱查看,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指尖刚碰到拉链便顿住,不着痕迹地又直起身子,“我带的东西都挺齐全的,不用操心我了,你快去洗澡换衣服,当心着凉。” 顾念栖哦了声,走到门边,拉开门的时候回头看向他,“所以你不想跟我一起洗。” 宋宴辞明显愣了一下。 “我开玩笑的,”顾念栖得逞一笑,闪身离开,“我就在隔壁,有事敲门就好。” 宋宴辞有些无奈地看着被重新关上的厚重木门,低笑了声,重新拉开行李箱,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又检查了下,才拿了衣服放心走进浴室。 - 收拾妥当已经接近傍晚。 骤雨过去,天气又恢复了平时的风和日丽,整片海岸都被笼上温暖色调,橙色云霞遍布天空,一直绵延到光源缓慢下落的地平线,温柔又辽阔。 顾念栖重新换好礼服画好妆,然后拿着一瓶发胶去找宋宴辞,她猜这个他可能没有带。 她象征性敲了两下门后便直接推门进去,宋宴辞正站在阳台,漫天落日将他清隽身影描摹的更加耀眼明晰。 听到动静,他半转过身朝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怎么了,”顾念栖走近,看他刚洗过的头发果然柔柔顺顺的垂着,晃了晃发胶,“要不要我帮你弄头发,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许微刚刚已经打电话来,让他们晚宴开始之前一定要到。 “先不急,”宋宴辞将她拉到身前,“我有话要跟你说。” “要道歉的话其实不用,”顾念栖微微仰头看着他,“我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 “你先听我说。”宋宴辞摇下头,看着阔别多日,她被熔金色彩倒映的更加明媚柔和的眼底,忽然就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 喉结微微滚动,他须臾才缓缓开口, “我都知道了,顾叔叔,还有你的事。” 怎么还是被他知道了,顾念栖轻轻出了口气,“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想晚一点再告诉你。” “我明白,但我想你应该对你的男朋友更有信心一些,”宋宴辞抬手捧起她的脸,指腹在她的面颊上轻轻摩过,“如果你有看我的演唱会视频,就应该知道我完成的还不错,并没有让自己受到影响。” “我知道你因为我平时的表现,担心我是个不顾事业的恋爱脑,”他语气听不出赞同还是不赞同,只是调侃私地扬了下眉尾,看着她的目光又恢复了正经, “但我这个恋爱脑的属性,是绝对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听到他的这种解释,顾念栖眼睫忍不住弯起,但没一会又垂下,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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