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纯看见信封上面的名字和地址,连呼吸都忘记。 她抬头往上一看,天上挂着半个月亮,明白了于小鱼前不久“对不起”里面的含义。 第18章 一份自由与解脱的成人礼…… 易纯转身就往外面跑,路过关门的报亭时猛地反应过来,问王琴借手机。 打过去的电话显示信号中断,循环几次过后,她把手机还给王琴,一声不吭地上楼。 她在公寓阳台上打开那封信,上面的手迹写得很用力,笔画横直分明,有练过的痕迹。 看完那封信,易纯趴在栏杆上,眼睛里闷着一瓶醋,怎么也倒不出来,风吹啊吹,把她的眼睛都吹干涸。 那轮弯月被树叶穿过,悬在半空,像要被虫子咬掉。 第二天又下雨,易纯去往医院途中,经过以前给于小鱼买耳环的店铺,玻璃门上写着“低价转租”字样,A4纸、黑色水笔,潦草的字体被雨水打湿,晕染成一片废弃的商品条形码,室内只剩下几个空架子,废弃的白色塑料袋像断了翅膀躺在地上的白鸽子。 她的心脏忽然被刺了一下,后悔忘记再给于小鱼做只兔子,那些玩笑的承诺话也应该得到重视。 于小鱼说,她二十年的人生好像一直停在原地打转,自愿把大部分的记忆丢在童年,所以她活得不太稳重。 母亲的爱太少,支撑不住她的自尊心和底气。 外公外婆的爱太笨拙,容易让她产生负罪感。 她自认并不缺爱,但是缺少什么呢,所以频繁交友、钻进热闹场合,以免自己陷入虚无。 十八岁谈到对她很好的男朋友,只是五岁时的印象太深刻,她无法进入亲密关系。 她好像跟谁都能交朋友,又好像讨厌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交很多朋友是图热闹,但大多时候,她很讨厌那些笑声。 春节当天,母亲把她喊回家,告诉她自己已经怀孕三个月,隐晦惊喜地跟她说你可能要当姐姐。 美丽又很笨的女人肚子里又孕育一个孩子,孩子父亲呢,母亲不敢看她的眼神。 于小鱼清楚母亲想要儿子的心理,她没有丈夫可以依靠,她又这样傻。于小鱼不是不知道有个小她二十岁的弟弟意味着什么,那时她脑子里疯狂在想,跑啊,赶紧跑,跑出这里,也不要再回昆明。 她与母亲相连的脐带,到她二十岁这年才想着割断。 三月份,母亲拿起化验单给她看,指着灰色图像上一个地方,你看这里,是个弟弟。 她没有能看懂影像的水平,但知道母亲说的是男**官。 她推开母亲跑到院子里呕吐。 于小鱼最后在信里写道,她并非有意不告而别,实在不晓得如何面对,她母亲存有她的旧号码,等她跑到别处、安顿下来,会用新号码联系易纯,她没有告诉蒋域,知道他这段时间也很难捱。 她实在痛苦,允许她短暂逃离。 易纯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不清楚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全世界的人都在不停地相遇,不停地告别,再不停地做约定。 那天上午,距离阿彩手术前几个小时,她在一个装满水的水盆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头上还戴着那只小熊帽子。 病房里的陪护家属对她待在洗手间的时长起疑,敲门无人应答,喊来医生护士,打开门以后发现一头栽进水盆里的阿彩,没有挣扎过的迹象,那两只小白熊被水打湿后笨重得再也荡不起来。 易纯赶到医院,在走廊碰见站在病房门口的蒋域,他望过来时,迷茫得站成一个很窄的影子。 四周的人群站在门口张望,他们的的嘴唇缓慢张开,眼睛缓慢眨动,所有的声音被屏蔽在耳膜之外,走廊上所有的颜色都变成黑白,易纯看到从病房里缓缓推出来的病床,一只白色小熊滴着水珠,水珠落到地板上,啪嗒一声,她和蒋域视线相碰,声音和颜色如同泄洪一样猛冲过来。 “谁是陈苹彩家属?” “陈苹彩家属联系了没有?” / 阿彩的葬礼是王琴帮忙操办的,王琴请了三天假期,蒋思明一定要她说明请假原因,不然不好批假。 她拢起头发,掖到耳后,看他一眼后转身就走,出门后她的手指在抖,也担心工作不保,下一秒便整理衣服,面无表情地下楼。 灵堂设在阿彩的理发店,一个几十平方米的房间,她无父无母,没有亲戚与朋友,送行的只有三个人。 因长久无人居住,店里的桌椅蒙上厚厚的灰尘,室内满是霉菌的味道,抽屉里除去剪刀和洗发水,还有乱七八糟的药盒以及没抽完的烟。 阿彩很不会收纳,屋子里的东西摆放毫无秩序,穿过的衣服积在露出黄色海绵的沙发上,易纯怎么也没找到她另一只银色的拖鞋。 易纯帮忙清理屋子,用抹布擦掉镜面的污垢,看到镜子里的蒋域对着墙上的海报出神。 斑驳墙壁上的海报人像模糊,经过前段时间的回南天以后,那些卷边的海报被潮气入侵,有些已经掉落,露出一片发霉的白墙。 蒋域其实很冷静,在医院知晓来龙去脉以后,收拾阿彩的遗物,取回阿彩的尸体并联系殡仪馆。 只是易纯偶尔会看到他面对空气发呆,几秒钟的时间。 给阿彩整理遗容前,王琴问蒋域要给他妈妈穿哪件衣服。 蒋域打开阿彩的衣柜,发现里面只有一件用防尘袋包裹的旗袍,他从未见她穿过,想来也是她住院前就准备好的。 那是一件红色的旗袍,袖口上绣有几只画眉鸟,旗袍下方还有一个鞋盒,里面是一双崭新的高跟鞋。 阿彩出殡那天,阴雨连绵,城北区店铺的霓虹灯光在雨水里湿漉漉的,有股令人窒息的潮热。 她当时的模样已经跟一开始的粉桃花完全不一样,易纯无法清晰感知她的决心,她到底抱有多深的执念才能用一盆水结束生命,甚至选择在距离蒋域不远处的病房里。 阿彩爱不爱蒋域,易纯一直没有想明白,也想不明白母子缘分与爱恨存不存在关系。 或许吧,或许阿彩爱过他,只是对于她来说,爱并不是永远占据上风。 王琴说,自己来这边工作时,其他人都喊她“阿彩”,第一次见到她,是在香樟街剧院里。王琴和易鑫河约会去听粤剧,阿彩当时是演员,她长得太漂亮,桃花脸,狐狸眼。 后来王琴搬到公寓和易鑫河同居,在隔壁阳台上看到翘着腿唱戏的阿彩,再一次被她晃了下眼睛,那时阿彩还没有离开剧院。 两个人起争执是因为阿彩说王琴长相不好看,皮肤不白,身材也不丰满,个子又低。 王琴说她惯会勾引男人,眼神随便一甩就能甩出几分情。 口舌之争,偏偏都戳中对方最在意的事情。 蒋思明花很大功夫才追到阿彩,因不满她身边总是环绕太多男人,便主动帮她辞去剧院工作,后来阿彩怀孕,某次外出寻找应酬的蒋思明时不慎摔倒,送去医院检查发现她骨盆畸形,蒋思明以此为借口,杜绝她外出。 她临盆时又遭遇难产大出血,在阎王爷那里捡回来一条命后腿便瘸了。 “陈苹彩”这个名字,王琴在2008年才知道。 但阿彩的墓 碑上没有名字,因为她没有墓碑。 火化前,易纯看着她旗袍上的画眉鸟,那些鸟从她身体中扑棱翅膀飞走,带起一阵飘向海面的风。 易纯仿佛看到开满的桃花全部顺着风掉落,剩下干瘪的桃核。 蒋域十八岁当天,捧着阿彩的骨灰盅站在珠江入海口,将她的骨灰撒进大海。 早些年阿彩经常跟着剧院全国到处跑,有段时间风头正盛,省报专门报道过关于她的新闻,昔日红极一时的演员,最后选择了海葬。 易纯站在岸边等蒋域回来,一轮橙黄色日落掉进海里之前,她看到远处甲板上一道弯曲的身影。 后来蒋域想起这件事,还是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阿彩送给他的成人礼。 一份关于自由与解脱的成人礼。 第19章 藏在贝壳里的浪潮声 蒋域知道于小鱼离开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在木棉站的公寓里,易纯蹲在阳台上剪爬山虎的枝蔓,蒋域趴在沙发上闭眼休息。 易纯知道他没有睡觉,从海边回来以后,他常用这种方式抵消滞后的情绪。 蒋域身上的情绪并不低沉,易纯感觉那更像是一股夏天傍晚的气息。 安慰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易纯既不会转移他的注意力,也不会像于小鱼那样用自己的经历抹平对方的痛苦。 但是蒋域告诉她,他并不觉得痛苦。某个支点消失,他突然有些迷茫。 他歪过头这样说的时候,易纯想起于小鱼给她写的那封信。 春末夏初,树木蓬松地绿着,易纯感觉自己也变得蓬松,然后变成一团不明物体飘到天上,俯瞰被雨淋湿的建筑物,它们身上有孤寂深沉的颜色。 她挑挑拣拣告诉他于小鱼已经离开广州,提及离开原因,她没有想好措辞,只说于小鱼顺着大海游走了。 蒋域一动不动趴在那里,将脑袋重新转回去,问:“易纯,你什么时候走?” 易纯的手指沾有爬山虎枝叶上的雨水,凉凉的。她动动蹲麻的双腿,“不知道,但应该很快,”她小心剪下几根藤蔓,继续说,“你知道他们在闹分手,好像还很严重。” “我去哪里无所谓咯。” 易纯拍掉手心的雨水,回头看到一颗黑乎乎的后脑勺,“蒋域,如果我走了,你会想念我吗?” 蒋域没说话,易纯只听见他均匀的呼吸声,以为他不会再开口说话,将阳台上的藤蔓插进花瓶里。 “这句话只有表面含义吗?” 蒋域开口问她。 易纯把来时买的几枝玫瑰花剪枝,依次放进花瓶,头也没回地说:“对呀,我会很想你的。” 蒋域突然笑了,笑声闷在沙发抱枕里,看着她的侧脸问:“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易纯特意转下身子,跟他注视:“如果你同样想念我的话,我们应该还会再见。” 蒋域的目光一直落在阳台,易纯蹲在那片孤寂的绿意中认真地给玫瑰剪枝。 雨停下来,水洗一样的天空猛地变得透亮。 蒋域心脏快了几拍,过一会,开口说让她不要太担心于小鱼,并讲起小鱼前年春天独自去日本打短期工的事情。 于小鱼在日本被中介骗,在那边三个月,钱虽然没有挣到,还贴进去不少,但是莫名其妙学会日语,尽管并不精通,与当地人进行日常交流并无问题。 从日本回来以后,她告诉过蒋域打算攒钱,自己还是想要念书的。 “于小鱼是天赋怪,”蒋域跟她说,“她学什么都很快,生命力很顽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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