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不相信她真的不知道。按他所说,他们好像是从某个山谷出来的同门。 “哦对,夕……夕明谷。”她捋着打结的湿发,“朝闻道,夕死可矣。朝已经过去了,我们夕的时候再讨论吧。” 她想着反正是梦,干脆信口胡诌一个。结果他却不假思索:“好,那我们就回夕明谷。” ……啊? 他接着又问:“小师姐看见师父了吗?” “看见了,他去宇宙了。” 她面不改色扯出无厘头的对白。而他微仰着头喃喃自语:“师父果然生性自由。” “呃……” “……” “……” “小师姐盯着我做什么。” 她坐在小板凳上,为了迁就她的高度,怪人一直弯腰俯下身。他身形挺拔,影子落下来笼着她,凉丝丝的,消了几分蒸腾的暑热。 “哔——哔哔!全体注意!紧急集合!两分钟操场列队!” 耳边突然响起不合时宜的短哨。宁蓁心脏差点跳出胸膛,抄起小板凳就往平房跑。 “哎,小师姐——” “你别跟着我啦!” 头发滴着水,偏偏遇上紧急集合,堪比做梦时报警却怎么都输不对电话号码。 这次她一定要大喊,我不是十八岁,我二十七!我不用军训了!我要自由!
第63章 十八岁再重逢 结果一眨眼,宁蓁已经乖乖回到集合的队列里。 教官站在队伍前面讲话,她藏在后面开小差。她披头散发,但没人管,队伍乱哄哄的,分不清有几排,她跟着人群进了山,湿发被刺眼的阳光烤成自来卷。 大家拖拖拉拉,彼此聊着天。她们的长发渗出彩虹的颜色,唯独她是暗的,显得格格不入。 一阵焦躁从胸口翻上来。 没关系,宁蓁安慰自己,这又不是现实。 “小师姐,你的朋友呢?” 她一转脸,那个怪人又追到身边,衣袍鼓动着翩飞,仿佛袖子里抖落出无数只鸟。 他是飘过来的,她并不觉得违和。 “我、我的朋友在寺里,她叫小唯。” 朋友,宁蓁高中时拥有过,现在没有,在大学里也不会有。但她知道很久以后,有人在福缘寺等着她。 “那,我算不算小师姐的朋友?” 拉练的山路上枝杈纵横,绿意织成了网。怪人飘荡在她身侧紧紧跟着,顺便抬手帮她拨开碍眼的花枝。 宁蓁摇摇头:“我不清楚。因为朋友很珍贵,一辈子一两个就够了,我只分得清谁不是朋友。” 梦里,她伶牙俐齿,特立独行。没准这才是她原本的样子。 “举个例子。”他说。 “比如,有个咒我的人,说我活在垃圾言情小说里。” 他手腕翻转,挟住一根残破的枯枝。 “谁敢这么说,我去砍了他的脑袋。” 宁蓁心口咚咚响着,莫名的悸动跃上耳边。 “不用啦,”她打了个哈欠,“小师姐我自己解决了。” 她经常犯点小毛病,心跳越快越想睡觉,反之亦然。一颗心叮叮当当吊在头上,坐秋千似的摇晃,怎么也安定不下来。医生说是CPTSD的症状。 军训拉练的队伍已经解散,教官也不见了。同学们三两结伴,闹着笑着进了一座山洞,洞里的墙上刻了一副壁画,火把的火焰朝西,月晕却向东方飘散。 “真诡异。” “对啊,怎么回事,要不要告诉教官一声。” “不然找辅导员吧。” 他们议论着,浩浩荡荡准备下山。 天阴了。宁蓁坐在崖边,两条腿悬空晃荡着,眼角挤出困倦的眼泪。 “因为那是山谷风,洞里还有另一个出口。” 她懒洋洋解释道——从小学看的动画片里学到的。 怪人也坐下,两个人挨得很近。他身上敛着一股清新的青草气味,掠过鼻尖。 “他们都想下山,小师姐不去吗。” “我都二十七了,”她眼睛差点闭上,头一点一点地倚向怪人的肩膀,“我不要军训了……” 他稍稍偏了身,让她枕在合适的位置。 “那小师姐要我好不好。” 唉,什么鬼话。 宁蓁知道他是笑着说的,甚至有点像撒娇。 可她太困了,只能枕着他敷衍一句“嗯”。 “……我可以抱你吗?” “嗯。” 她等着他的动作。倦意越来越沉,拉她潜入意识最深处。荒芜的黄沙、破旧平房和衣服上的迷彩色都渐渐消失了。真好,梦要醒了。 …… 小腹很痛,身体的一部分正在剥离,耳侧萦绕着断断续续的梦呓。 …… 「对不起师姐。」 「怎么了?」 「十五岁那年,我没有勇气去找你。」 …… 「365乘95是多少。」 「34675天。」 …… 「真厉害,那……L后面应该接什么字母?」 「我想是Y吧。」 ……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探过来,绕上她的小臂。 “快下雨了。” 远方,积压在半空的阴云漏了,雨水像海啸一样连天翻腾。 她浑身酸软,眺望着铺天盖地的阴翳。看来还在梦里。 怪人没有离开。他不是那种热衷于恶作剧的恶劣性格,譬如学生时期悄悄撤掉别人的凳子,或者骤然收回左肩,让她摔向崎岖的地面。 “小师姐,这个还你。” 他捧着一滩血泊,指节微曲,像捧了座小湖,湖水里躺着一只血淋淋的竹哨。 宁蓁的鸟哨。 她心脏抽痛起来:“我什么时候弄丢的?” “你晒头发的时候。” 他的手悬在半空,不再往前送,血液从指缝间淌下,滴答、滴答,频率如同远方的雨,如同她的心跳。 “我……” “如果你不想要,”怪人看出她的踟蹰,“我可以带它走。” 不是不想要。 宁蓁已经决定要牢牢握住了,无论它曾经多少次划伤她的唇角。 伤痛正在愈合,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她要从十八岁开始重新生长。 但是鲜血仍然流淌不止。 滴答滴答,比心悸的速度还猛烈。 宁蓁握上怪人的手,从他掌心的血泊中拣出鸟哨。 好冷,冷到如坠冰窟。她又忽然想把他捂热,于是手指嵌入他的指缝之间。小指,无名指,中指,皮肤彼此摩挲着缓缓契合。怪人抬起手臂配合她的角度,衣袖下不经意露出两道触目惊心的红。 手腕上有开放性伤口。 她才看清,流血的一直是他。 “你还是带我走吧。” 话音刚落,血就止了。宁蓁妥协般地叹气,好像命中注定拿他没有办法。 怪人凑近一些,笑容与失血时没有差别,眼中阴郁的雨云却逐渐消散。 “可以抱你吗?” “不是问过一遍了。”她说。 “刚才你不清醒。”他的指尖在收紧,力道有点急切,“不清醒的时候,我听不见你真正的想法。” 他自有一份坚定的执着,只有“是”才意味着是。 所以宁蓁用力地点头,主动走向他身前。 别误会,她默默想,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流血而已。 怪人的胸膛又坚硬又舒适,他双手一揽,玄色长袍裹起她旋身腾空。 “好黑啊,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飞上了天,十八岁的女孩抱怨着,却用力拽住他的衣角。 “我能看见。” “为什么?” “因为光都落在我怀里了。” …… …… 窗外一汪悠远的绿,亮得晃眼。 被子遮住了心跳的躁动。身上稍微出了汗,轻飘飘的,好像梦的余韵还在全身游走。 不可思议。 宁蓁恍惚地发现,原来之前梦见的事都是她十八岁时设定好的。 去宇宙的师父,叫做夕明的山谷,一个被她要求“带我走”的怪人。 布洛芬正在生效。她不再疼痛,朝窗户侧躺着,从枕头底下捞出手机。下午四点十分,时间还早,她又往被子里钻了钻,偷偷点开短视频app。 用户名“游客A897DE3”,唯一的关注是19万粉丝的动捕演员鸰一。 他更新了。 十六秒的打戏,配合长线条旋律的古风BGM。 屏幕光亮照在她脸上反反复复,百看不厌。 视频不到二十秒,宁蓁打算循环五分钟。但ADHD症状让她难以专注,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久违地点开他的个人简介。 「新人动作捕捉者LY」 梦里有多少是冥冥之中,又有多少来自人为的刻意? 我梦见的…… 她眯起眼睛仔细回想。 我梦见的,是他没错吧。 因为怪人说L后面应该接上字母Y。而且他发色和画面里相似,黑到泛着深蓝的偏光。 不知不觉,视频已经循环了六分半。 手机外放着音乐,清亮筝音潺潺地游向周身。她在柔软的床里陷了又陷,似乎听见溪水的呼吸缓慢聚集。 然后,一道似笑非笑的声线撩起弦上的水花。 “师姐你……还要看多久?”
第64章 不准恋痛 声音不热,却让宁蓁烫到耳朵。 窗外,太阳那么烈,细碎的栾树叶子惊慌闪躲,最后还是被照得透亮。 逃避没有用。她贴着枕头的侧脸些微向右转,余光撞见一身深沉的黑。 “你……” 手机迅速熄灭塞回被子里。羞耻感一寸寸往上爬,从小腹到胸口再到眉尖,酸软的心脏一颤一颤地跳动。 幸好,宁蓁长了张紧实轻薄的脸,皮肉下赧然与漠然对冲,最终只是目光飘远了几厘米。 “沐沐在挠门,它一般不打扰客人,除非有特殊情况。我敲门了,你没听见,发微信你也不理……” 她只说个“你”字,温霖就全盘托出了。 “你进来多久了。” 溪水埋着他的呼吸,怪宁蓁自己没听见。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五分钟。” “是吗。”她慢慢支起上半身。 “……可能七分钟了。” 卧室里没有椅子,温霖干脆后撤右腿跪在地上,双手交叠搭在床沿。“对不起。” 宁蓁摇头。 她了解他的底色,如果不敲门,他是不会进来的。 “你下班真早。” “今天拍摄结束得早。” 温霖低头,唇边藏着笑意。他的唇形天生引人遐想,中央的弧度微微向上拱起,看起来很容易亲吻。 宁蓁视线溜向左侧的窗,树叶轻轻摇曳,比刚才更亮。 “笑什么。”她问。 他从第一句话就一直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忍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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