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声若洪钟,带着一点乡音,宛如霸道总体附体,吩咐财务:“……五十万……绿湾……海湾的湾……对!” 秦昶与林佑宁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旋足走向离办公室不远的工棚。 午休时间已过,园工们结束午间休息,已陆陆续续出工,工棚里几个孩子在辫子头姗姗和小黑的带领下,与秦昶的三个伙计一起分成两组正在做游戏。 小黑把自己的手机举在头顶,姗姗根据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图片做动作,孩子们负责看动作猜词语。 姗姗把头抬得老高,孩子们叽叽喳喳,“抬头!” “一个字,动词!”姗姗提示。 “抬!” “换一个字!”姗姗连连摇手。 “仰?”大一点的孩子不太确定。 “对对对!”姗姗连忙手指着自己做下一个动作。 “女?”孩子们困惑。 “不对、不对!”姗姗抬起右手,在空中从上往左下方一划,再自上而右下一撇。 “人!”小乌鸦跳起来。 姗姗拼命点头,又点点自己的鼻尖。 “仰人鼻息。”林佑宁跨过工棚的竹木门槛,替孩子们说出这个对他们来说略显陌生艰涩的成语。 “对了!”姗姗笑嘻嘻地跑到林佑宁身边,一把挽住她的手臂,“灵灵姐替我们女生队得一分。” 小黑放下手机,孩子们见林佑宁和秦昶回来,纷纷围上来。 “陈老师没事了吧?” “坏人抓起来了吗?” “小秦哥哥你有没有打坏蛋一顿?” 孩子们七嘴八舌。 年纪最大的孩子注意到林佑宁额上的一层薄汗,默默转身去一旁桌上从纱罩下头取出一块西瓜来,走到她身边,双手递上西瓜,“小林姐姐吃瓜。” 其他孩子见状,不甘示弱,各去拿了西瓜捧到林佑宁和秦昶跟前。 “哥哥吃瓜!” “姐姐吃瓜!” 工棚里热闹成一片。 林佑宁接过大孩子递来的西瓜,说了声“谢谢”,半大小子脸一红,又不声不响地退开。 小黑看得目瞪口呆,凑到秦昶身侧,拿肩膀顶顶秦昶,“现在的孩子,不得了!小小年纪,已是心机 Boy 一个,拿咱们买来的瓜,借花献佛,啧啧。” 秦昶闻言笑着啃了一口手里的西瓜。 卖瓜的老板没有骗他们,西瓜果然脆瓤多汁,甜蜜非常。 陈老师一直忙到下午三点,才派了小助理找他们回办公室。 来选树的客户已经离去,陈老师坐在沙发里捶腿,见佑宁、姗姗和秦昶进来,招呼他们到她身边坐。 “到底上了年纪,体力大不如前,站得久一些就觉得关节僵硬。”陈老师叹息,“以前一口气爬一座山观察植被都不觉得累。” 佑宁伸手轻捏她肌肉略显肿胀的膝盖,“您前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虽然恢复得不错,可是还是要当心。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千万不要生气,附近有师兄师弟,把他们召唤来帮您解决。林佑福一伙不过是纸老虎,欺软怕硬而已。” 陈老师听了直笑,转头对坐在一边帮她泡茶的秦昶说,“小林这孩子,我第一次见她时,不过一丁点儿大,野孩子似的。现在都开始管起我来了。” 陈老师想起与佑宁二十年前的初见。 她和当时还未离婚的丈夫在浙里承包山头经营苗圃,周末和丈夫从浦江驱车过来查看苗木生长情况,负责看管苗圃的工人汇报说,头一晚苗圃内外的狗叫了许久,早晨工人沿着苗圃外围的篱笆检查,发现一处篱笆内外有人钻过留下的脚印。正组织工人查点是否有苗木遭到破坏。 那会儿她才三十出头,年轻气盛,听工人如此一说,那还了得?!手一挥,“走!带我去看看!” 发现脚印处的篱笆有一人多高,上头拉着卷曲延伸的铁蒺藜网,想要翻过满是尖刺的铁蒺藜,并不是件轻松的事。篱笆内外的脚印又小又浅,一看就不属于成年人,而苗圃里的苗木大多低矮细幼,藏不住人,她推测要是人还在苗圃内,多半躲在苗圃里原生的那几株根深叶茂的老树上头。 她领着几个工人直奔苗圃里那三棵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树。 在浙里茂密的竹海中,三棵不知谁人种下的橡树盘根错节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如一座浓绿的堡垒,矗立在竹海间。 她走到树下,初升的太阳跃过山林,金光散落,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引得树下的工人严阵以待。 她却不怕,抬起头,紧紧盯着摇曳晃动的枝桠。 过了一会儿,一个圆眼睛高鼻梁的小女孩从树叶里探出头来,望着树下打算抱着树干爬下树来,不料落进一双充满审视的眼里。 就此,结下了师徒俩至今二十年的缘分。 陈老师捉住佑宁的手,合在掌心里,“今天多亏你和秦昶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晚上有没有其他安排,没有的话,我请你们在山庄吃饭。” 陈老师转头看向秦昶,“把你的几伙计也叫上。” “您千万别破费!小黑他们约好了晚上要去民宿吃烧烤泡温泉。”秦昶笑起来。 早十来年有国际大导演在浙里竹海取景拍摄武侠电影,电影一炮而红,捧红了小花、小生之余,也带火了浙里的竹海旅游经济,山村里开出了好多家以竹文化为特色的民宿,自山上引了泉水下来,接上锅炉,夏天作冷泉,冬天作温泉,住客可以夏赏翠竹冬赏雪,一边泡汤一边啜饮竹叶酒,其悠闲惬意相当受游客欢迎。 陈老师也捉了秦昶的手,把他和佑宁一左一右夹在自己身边,“那你俩和姗姗可得陪我吃晚饭。” “您千万叫小乌鸦妈妈做得简单清淡些,别弄得太隆重。”佑宁不想让陈老师破费。 姗姗举手,“我减肥,晚餐吃草。” 陈老师诧异地上下打量她,“姗姗瘦得锁骨装得下二两水,还要减肥?” 姗姗理直气壮:“女明星说过,要么瘦,要么死!” 陈老师目瞪口呆,“我那个年代的女明星,环肥燕瘦,各有各的美。现在的女明星,千篇一律,分不请谁是谁。” 不过她晓得年轻人不爱听她唠叨,挥挥手,“我手头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们不用在这里陪我枯坐,去去去,到山庄玩去。山庄里各色娱乐设施应有尽有,比干坐在这里有意思。我叫小乌鸦妈妈过去给你们开门。” 山庄是绿湾苗圃专门用来招待客户的,平日里并不对外营业,小乌鸦的妈妈负责山庄日常清洁管理,小乌鸦的爸爸则负责餐饮烹饪,两夫妻自小乌鸦出生前就在绿湾工作,算得上是绿湾的元老级员工了。 佑宁见陈老师面露疲色,率先站起身来。她在这里,老师一面工作,一面要分心招待他们,一心两用,只怕比平时更累。 “我们先过去,您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工作到太晚。” 陈老师注视着佑宁和姗姗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身高腿长的秦昶慢悠悠跟在两人身后,将两个女孩子的身影笼在他高大的背影里。 陈老师无由地叹了口气。
第6章 三棵树(2) 姗姗一到山庄,就将自己摔进客厅巨大柔软的沙发里,捧着手机,再不肯动一动。 “光靠吃素减肥有什么用?”佑宁不解,“要不要去游泳?” 绿湾山庄建在半山竹林之间一块半突出山体的平台上,有一个美轮美奂视野良好的半露天无边泳池,从天水一色的泳池边沿看出去,是一望无际的竹海与星星点点散布在山下的浙里人家。 “不要!”姗姗拒绝,向佑宁摇一摇手机,“一机在手,天下我有。” 佑宁放弃劝她去游几圈的念头。 小乌鸦妈妈从厨房里出来,热情地问两个女孩子:“水果吃伐?饮料喝哇?” “我要吃水果冰沙。”躺在沙发上的姗姗娇滴滴地说。 “好好,我马上去做!”小乌鸦妈妈忙不迭应。 佑宁瞋了摊在沙发上的姗姗一眼,“邬嫂嫂不用管我。” 秦昶开着他的十年老皮卡驶进山庄,将车停在院子里,走进敞亮的客厅,一眼看见摊平在沙发上的姗姗,却不见佑宁。 他在厅里睃视一圈,才发现半掩着的雕花推拉门后佑宁的身影。 佑宁已脱去长袖衬衫,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白色短袖 T-shirt,正弯腰埋头在捣鼓多媒体厅里的智能电视。 她掩在白色衣料下的背影看起来纤薄瘦弱,可一双露在外头的手臂肌肉线条紧实优美,能令爱好健美肉体的人为之痴为之狂。 “可需要帮忙?”秦昶注视片刻,出声询问。 佑宁直起身来,让出智能电视机前的空间。 秦昶走到电视机前。陈老师的山庄里娱乐设施果然如她所说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卡拉 OK 机、桌球麻将、游戏机,甚至乒乓球台都有。 “唱歌?”秦昶理清了电视机柜下头纠结缠绕在一起如同蛛网的各种线,回头问。大抵上一批来客将多功能厅的这些设备弄得一团乱,邬嫂嫂夫妻俩也不懂这些,便一直堆在这里,无人收拾。 佑宁微笑,摇摇头,“想打两盘游戏。” 秦昶回过头去,从刚整理的一堆电线数据线里抽出一根黑色的 HDMI 连接线,一头插在游戏机底座上,一头连接智能电视的接口,又从旁边抽屉里一堆遥控器中找到电视机遥控器,开电视,切换信号源。 佑宁抱着膀子站在一边,默默注视。 秦昶做事有条不紊,有种这个年纪的青年人身上罕见的沉稳。 佑宁吃不准他的身份。 他开一辆又老又破的皮卡,穿得像任何一个到绿湾来拉树苗的工人,如果他的手腕上没有戴一块价值十万元的 Grand Seiko 的话。 天热,他出了汗,洇湿他的军绿色圆领汗衫的前胸后背,隐隐散发出一丝汗意,不难闻,令佑宁想起学校里那些打完篮球浑身上下汗津津的男生。 秦昶将一个游戏手柄递给佑宁,“双开?” 佑宁接过手柄,点点头。 两人在菜单五花八门的游戏里挑了一款梦幻网球,多媒体厅足够宽敞,可以供他们两个长手长脚施展。 度过几分钟相互适应的时间,掌握游戏窍门和节奏,佑宁有些克制的肢体舒展开来,肩膀耸动带动手臂,挥舞出充满律动感的一击。 秦昶左手持“拍”,反手回击。 空气里似有破风之声。 分数咬得很紧,秦昶几乎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一局结束,趁游戏读取数据的工夫,秦昶撩起汗衫下摆抹一把头上的汗水,佑宁瞥见汗衫下头肌理分明的八块腹肌和隐没于牛仔裤之下的人鱼线。 佑宁忍下吹口哨的冲动。 秦昶很快放下汗衫下摆,“你和陈老师很熟?以前没在绿湾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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