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也喝了酒不是?”他先反问女主人。 “我什么量,你什么量,你自己不清楚么?”她站在客厅里,只差没有叉着腰。 “你什么意思?”他坐起来,脸上泛着点油光,目光炯炯。 竹音正从客厅隔断的镜面上瞥见自己满面油光,化了妆之后五彩缤纷的油光锃亮。果然午夜是面照妖镜,谁也不比谁好看。 她看他认真起来,觉得不该这么不委婉地欺负一个酒量不好的人,也许人家刚在酒局上被人欺负了回来,她兀自转圜道:“你要不要喝蜂蜜水?” “要。”他大声回应,又靠回去,似乎觉得,竹音欺负他,现在他坐着不动,理直气壮。 不知怎么,竹音自己也这么觉得,举动上殷勤很多,还拧了把热毛巾来。她想起前两年,老秦常常半夜东倒西歪地回来,她都懒得出卧室看他一眼。不过后来他也不回来了! 这时,元钦从她手里接过玻璃杯来,灌下半杯,放下来时,见竹音自己也捧着杯子在喝。 “你喝得多么?干嘛去了?”他还是没好气的样子,质问的语气。 “寻欢作乐去了!”她坦荡道。 “奥,那我也去了一场。”他凝神看着她眼睛说。 “怎么样?好玩儿么?” 他摇头,“不好玩,喝不过他们,也没谈成。”他盯着她的眼神,瞬时熄了光。 “谈什么?”她对他要谈什么有兴趣,对于他喝不过他们,她早知道了。 “谈一个好项目,一个有前途的项目,手语手套的项目……”他说着说着,垂下眼皮,眼底涌出明显的失望,“可惜没谈成。”他最后说 她听着,没什么反应,见他抬头来,就扬了扬下巴示意,劝他再喝点儿,蜂蜜水。 他于是一口干了。 他们沉默对坐着,竹音只顾捧着玻璃杯。 “我在这些事上,缺乏经验,以前参与得太少。”他反思着,勾着头,带着无尽遗憾的意味。 她仍旧没说话。 他抬头来看她,似乎是想听她说点什么。她少有的,真的说了两句。她说:“谁是什么都不缺的,人嘛,都是缺这缺那的,你见过的,面面俱到的人,他们缺心眼儿。”她断言。 她说完站起来,边走边看自己的毛拖鞋,还是应该去洗个脚,把明彩的一片心意糟蹋了。她这么想着,先去画室,把上次给姗姗用的盖毯拿出来,又返回客厅,递在失意的元钦手里。 他们视线相交,她眼神看了看沙发扶手,示意说不用枕头,她这沙发精挑细选的,适合倒头就睡。 元钦无声。 她转身回房前,提醒他:“早点睡,走时别来跟我道别,我可有起床气。”她可不做人失意时的安慰剂,哪怕这个男人还行。 他依言躺下,盯着她家的天花板,眩晕,耳边是她在浴室哗哗放水的声音。 隔天一早,他回家,果然没来打搅她。姗姗和阿嫲也习惯了他有时在学校宿舍住,方便管理学生,大早上见他回家,也都视而不见。 竹音一整天没出门,因为她果然感冒了,唉……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她想,以后这种要命的酒吧局,她还是不去了,身子骨受不了。 她本来在床上躺着,躺腻了,又挪到客厅沙发上躺会儿,举着手机,看日期。一看,快要过年了,更心有戚戚。觉得自己俨然卖火柴的小女孩,将要冻死在圣诞前夜。小女孩!她自己在心里乐了一会儿,老女孩儿吧。 她下午睡得迷迷糊糊,听到门外动静,阿嫲粗糙的说话声:“我那盒艾灸带了么?哎呦,我再回去看看,在我床头的斗柜里。” “带了,我看着你放箱子里了。”姗姗不耐烦的声音。 “没事儿,妈,要是忘了什么,打电话给我,我给你送回去,又不远。”元钦叮嘱的语调,似乎在下楼,咚咚锵锵的锅碗瓢盆声。 竹音鼻子堵着,晕头晕脑,什么声响,在她脑子里都没留下什么印象。等再次睡醒时,觉得头重得厉害,自己挣扎着起来,在小药箱里找东西,翻出耳温枪来给自己量了量,举着的那一刻,像是要自杀,不出所料,发着烧呢! 她蹲在药箱前面,在里面一通翻,倒霉玩意儿,没有一个退烧的药,找到一盒小孩子用的冰冰贴,聊胜于无,她立马给自己贴上。 觉得差不多了,力气耗尽,马上又挪回沙发里。糊里糊涂地给自己点外卖,想喝小米粥,又顺便买了药,关于买哪种?她又眯着酸胀的眼睛挑选半天,两眼冒金星,选择太多了也着实累人,能把一个发了烧的中年妇女累翻。 中年妇女烧得神志不清,外卖送来时,她起不来,让人家放在门口,她想缓一缓,去拿。 她一缓,缓了一个多小时,等再醒来时,天都黑了。客厅里没开灯,但厨房亮着灯,她模糊不清,恍惚看到厨房里有人影儿,她歪着头辨认,同时在想,如果是进了贼,这时候最好的办法是装睡着,等贼偷完了再报警。 在她装睡前,厨房的人影转身过来,她终于看清了,是元钦。 她额上冒着层虚汗,这种近邻还真是,吓死人,太爱帮助人了。她跌回沙发里,哑着嗓子叫人:“我醒了!” 厨房的人很快走过来,按亮了两盏壁灯,怕大灯太亮,刺眼。“着凉了吧!”他俯身下来时说,把一只粥碗放在小边几上,挪到她跟前。 她要强,自己坐着,拿着调羹喝小米粥,蓬着头,额上还粘着快干掉的冰冰贴。“我好得快,从前在长白山,遇上大风雪,其他人都感冒,就我好好的。”她用力说着,说完清清嗓子,声音像公鸭被掐了脖子。 “是你穿得最厚吧!”他没什么好脸色,起身去厨房拿东西。 留她坐在一片柔光里喝粥,要说这粥,真让人惊艳,怎么这么好喝,点餐时没认真挑,随便买了一份,没想到意外的优质,现在外卖都做得这么用心了,真是吓死人。 竹音昏着头,边吃边想。看见元钦自己也端了一碗来,坐在她旁边,和她一样喝粥。 她眉目模糊地朝他看看,“你不要喝我的粥,我留着明天早上要喝的。你不回家去吃?”她要赶他走。 他听了,没理她,自顾自地吃了一会儿,转头瞥了她红鼻头一眼,“你明早要吃,再做。”他说:“我下午送我妈和姗姗回翔安,老家过年比较热闹,亲戚们请她们去。” 他这时真是高估了她的思考能力,她只听见了他的前半句话,不悦道:“做你个头,谁做!” 他眼皮跳了跳,“我做!” 她没了声音,专心喝粥,好喝还不烫。你做就你做,合该你做,谁让你喝我的粥,吃我的喝我的……她边吃边在心里哼哼着。 等吃好喝好,她一整个白天睡多了,坐在沙发上睁着龙洞的眼睛发呆。元钦没走,也坐在沙发上,抱着电脑,改报告,她斜着眼睛看,看他洋洋洒洒写一大篇,关于聋哑孩子对外沟通途径的主题,国际国内的新产品新趋势,手语翻译软件等。 元钦写了一会儿,余光里瞄到她,自己侧了侧身,调整了一下角度,怕她把眼睛看歪。 他一调整,她翻着白眼,不看了,神神叨叨站起来往浴室走。 “你干嘛去?”他盯着她东倒西歪的背影。 “洗澡去。”她头也没回。 “发着烧就别洗了吧!”他提醒她,也像是建议。 她站定了,思量一会儿,不行:“头都臭了,要洗。” “不会啊,你不是昨天才洗的么?”他振振有词。 是啊,昨晚洗头了,她回忆着,迟疑。又慢吞吞坐回来,坐在原位上,看着他“啪啪”地敲键盘。 隔了一会儿,仍旧不放心,她伸头过去问他,“真的不臭?” 他转头凑过去闻了闻,“不臭,别洗了。”他笃定说。 奥……她继续傻坐着,接着吃了药去睡觉,听见他关灯出去的声音。凌晨时她恍惚看到他走进来,在房门口,她再想看清楚时,已经天光大亮,满屋子的空旷意味。 她坐起来,好多了,浑身轻松,耳聪目明。是吧,我说我好得快吧。她在心里鼓励自己,下床趿拉着拖鞋,去厨房觅食。 电饭煲上亮着保温键,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不枉费我做了那么多吃食给田家父女,她这么想着,好让自己心安理得。进而愉快打开来看,里面是热乎乎黄橙橙的小米粥,扑鼻香,尝了尝,和昨晚吃到的口味一样。嗯,手艺不错,她想。 她端着碗,边走边吃,走到客厅,坐在昨晚坐着发呆的沙发上,耳边似乎还听得到,他“啪啪”敲键盘的声音。
第9章 没多少爱(九) 明彩打电话来时,竹音刚吹好头发,娴熟地对着镜子,描了描眉毛,一点儿病容也没有,又是一个崭新的中年妇女。她准备出门去接寒假归来的小秦同学。 “哎,你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么?怎么说变就变!”明彩近来记忆力贼好。 “不是没老死嘛!你快点儿约,把你老公也约上,约好了发信息给我哈。”她套好靴子,赶着走。 小秦同学就读的大学响当当,不过是中外合作学院,谁叫他爸有钱呢,可以运作,成绩差点儿不要紧。要不怎么总说,上帝给你关上了一扇门,总会给你打开一扇窗,就是这么个道理。 总算这小子有良心,富贵不能淫,居然知道回家先联系妈妈。竹音接到他时,恨不能买束鲜花献给他。小秦同学也很大方:“妈,你一离婚,就变漂亮诶。”接着又说:“等会儿你请我去吃个日料吧,我太想吃了,吃完,我回我爸那儿,我爸要介绍后妈给我认识。” 竹音听了,觉得他安排得很合理,称得上未卜先知,知道她那儿没准备他睡觉的地方,当然,也可能是觉得,她住的那小区名字太土,他住不习惯! 总而言之吧,孩子知道抱牢金主爸爸的腿,总是对的。她说,她不失望。 “妈,你说,我爸介绍后妈给我,应该会给我红包吧!”小秦上车坐定了,问。 竹音也跟着想了想,点头:“应该会,不给就太小气了。你只管拿着,你应得的。” 车子开出机场,孩子又问:“妈,你没给我找个后爸?” “哟,你还想拿个双份红包呐?!”她反问:“那可让你失望了,人老珠黄是很难找下家的。妈还指望着你争气点儿,多给我点儿动产不动产的,我好出去找个镶金边儿的老头回来呢!” “哈哈哈,”儿子先笑了,“行,我将来多挣钱,让妈出去潇洒。” 竹音听着,笑了笑,她也不往心里去,儿大不由娘,更何况,儿小的时候,就不怎么由娘。不过,有没有的,先听个耳热吧,不然呢,将来还能找年轻人兑现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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