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怕他跑了,先发制人,“你车我回医院。” 方牧昭:“开我车,电单车可以放进后面。” 他的货拉拉适用单人搬家,装一辆电单车绰绰有余。 任月:“骑我的车。” 货拉拉车门一关,任月就成了他的“货物”,拉去哪里由不得自己。 方牧昭洞悉她的心思,一时无法获取信任,索性摆烂,不恼反笑:“你怕我卖猪崽。” 任月径直走回电单车边。 方牧昭沉默跨上小电车,任月坐上后座,又矮方牧昭一大截,他又微微弓着腰,凭空袭来一股微妙的身体压迫感。 任月莫名紧张一瞬。 方牧昭偏头,“坐好了吗,别又摔了?” 任月反正扣住窄小的靠背,“去市一医院。” “好单位。”方牧昭拧动车把上路。 任月左半边手脚火辣辣的疼,脑袋更疼。坐一个陌生男人的电单车后座回单位,她只能想到以前在地铁口坐黑摩托。 荒诞。 难以消化。 方牧昭骑车走了一段任月的来时路,准备到一个红绿灯路口,忽地紧急停车。 任月一下子拜佛,头盔磕上他的后背,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一股洗衣液的清爽里,混着淡淡的烟草涩味。 暖烘烘的体温一下子焐热了她的耳根。 她难堪地站了下,尽可能后挪,靠紧矮得可以忽略的靠背。 “叼。”方牧昭骂着,生硬掉头。 任月:“干什么?” 方牧昭说了第一句任月可以100%信任的话:“前面有交警。” 唯一的头盔在任月脑袋上。 第3章 方牧昭绕了一段路,不看导航,轻车熟路骑到医院北门停车棚,惹得门卫阿叔从门岗起身,探头张望。 “小月医生,你不是刚下班吗?” 门卫眼神更多停在方牧昭身上,露出熟人八卦特有的暧昧笑容。 任月:“有点事。” 门卫嘿嘿一笑,坐了回去。 任月带方牧昭从侧门进入急诊科,回头朝他伸手,“我先给你挂号,证件带了吗,身份证或者社保卡?” 进了任月地盘,方牧昭任她宰割,掏出身份证。 身份证快到手上,忽地折返,任月抓了一把空气,蹙眉仰头盯着方牧昭。 方牧昭捏着卡片一角,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心,“我有个条件。” 任月默了默,“你说。” 方牧昭:“要是我没病,你请我吃饭。” 方牧昭的配合度奇高,任月开始怀疑先前的判断,隐隐要信了他。 嘴巴不饶人,“要是你撒谎?” 方牧昭:“我肯定没病。” 任月垂眼盯住他的身份证,伸手:“证件给我,先挂号。” 方牧昭跟住她,像小孩讨糖,“你答应我。” 任月:“抽血费用我出。” 方牧昭冷笑,“是钱的问题么?” 任月要抽的不是血,是方牧昭的良心。 任月默默扫了一眼证件,倪家劲,比她大两岁,老家离海城不远,车程两个多小时。他们都处于同一种方言体系里,难怪刚才简短交流没有碰到语言障碍。 任月在机器上挂号,像个有后门的陪诊师,找了相熟的师兄秒开单,在师兄开口八卦前带走方牧昭。 同样流程在检验科上演一遍,任月收走回执小票。 方牧昭说:“一管血换一顿饭,我要补血。” 任月扫一眼他发达的肱二头肌,青筋隐现,省了护士找血管的功夫,她要是在上班,就亲手扎他了。 “你的手机号,留一下。” 回到熟悉的工作环境,略为耳背的任月不由提高声调,显得凶巴巴的,说不定被普通患者投诉。 方牧昭:“找你老子,他知道怎么找我。” 任月:“号码。” 方牧昭又提防她揪衣角的手,显然,任月在自己地盘不会肆意妄为。 他油盐不进曲臂按住针口,丢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记住,你欠我一顿饭。” 任月第一次像患者一样等在窗口外,隔着玻璃看同事和仪器无声忙碌。 幸好术前八项结果出来得很快,全部正常。 方牧昭……还算一个诚实的人,没有撒谎。 任月长长松了一口气。 任月眼里方牧昭和任开济沆瀣一气,人品估值奇低,偶然展现一点人性的善意,就像老师看到差生进步一样惊喜。 任开济大概不会任她随便抓去抽一管血。 想到跟那个人再无相见的可能,心情越发轻松,那一点残存的误会人的难堪,也悄悄消退。 任月再度骑车,回到租住的城中村。 这一片附近没有工业园,租客大多是在写字楼上班的白领,像她这样刚毕业不久,租房预算不多,又不愿同人合租,只能挑农民房。 任月的单间只有20平米,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她冲凉后躺下补眠。 一闭眼,漆黑是浮现方牧昭的面孔,不笑不怒,神秘又令人望而却步。 任月拉被蒙头,一定是工作久了,交际圈固定而乏味,一场非常规的相识很容易挑起兴致。 也仅此而已。 任月混混沌沌睡到天黑,手机没闹过,微信积了一些未读消息。 她逐一“批阅”,先工作后亲友。 妈妈孔珍又替继父那边的某个亲戚打听她能不能帮挂到某某主任的号。 任月工作以来,家庭地位逐步上升,哪怕她再三强调她的胸牌上是技师,不是医师。检验科每天跟屎尿痰血打交道,并非随便一个人撩起裤腿,就能看出他得了什么皮肤病。 孔珍们眼里穿白大褂的统称医生。 任月又废了一番口舌解释和指导,孔珍终于接受。 孔珍:“今天上班还是休息?” 任月:“夜班。” 医院工作时间特殊,每次聊天,孔珍总会多问一句排班安排。 孔珍:“你哥准备国庆摆酒。” 任月:“那么快。” 任月刚上小学时,孔珍和任开济离婚,直到两年后任开济锒铛入狱,孔珍才要回抚养权,前提条件是任月不改姓。又两年后,孔珍跟现任丈夫结婚,任月多了一个年长八岁的继兄,后来又有一个小她13岁的同母异父弟弟。 孔珍:“谈了好几年,不快了。” 任月竟然不知道哥嫂双方早见完家长,也没见过传说中的未来嫂子,像游离在家庭外的拖油瓶。 任月:“到时我尽量请假。” 孔珍:“你老子还找你要钱吗?” 任月:“我没钱。” 孔珍:“你的工资好好攒着,不要给他,他有手有脚,饿不死。” 任月刚毕业时,学认识的姐姐每月给家里打钱,孔珍给她退回去,也是这番说辞,她有手有脚,饿不着。 孔珍的意思很明朗,对于唯一的女儿,她能力有限,做不到托举,但也不会拖累。 孔珍:“你哥定下来了,你有目标了吗?” 任月扯了扯嘴角,回复:“我的目标是加薪。” 孔珍发了一个掩嘴偷笑的系统表情,催婚适可而止。 任月手脚的擦伤很快结痂,血痂像一扇堵住回忆的门,等伤口愈合,旧痂自然掉落,再也找不到回忆的入口。 她没几天便忘记“欠”方牧昭一管血,继续“白白夜夜下休”的排班生活。 循规蹈矩,偶尔无聊。 几日后白班,任开济来检验科找任月。她上的是指血岗,任开济便默默坐后边等候区长椅,看她给患者扎手指头,采末梢血。 将近下午五点,任月跟夜班同事交接班,换下衣服从科室出来。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白天上班?” 检验科不像其他科室的医生,出诊时间在挂号App上一目了然,一般除了亲近的人,外人摸不透他们的排班。 任开济不知道碰巧还是多次踩点,竟然撞得上。 任开济笑道:“父女连心,天然默契啊。” 任月无声冷笑,低头看他提着影像科的大纸袋,“过来复诊?” 任开济抬了抬装CT胶片的纸袋,知天命的男人异常温顺,“听你的话,过来看看,求个安心。” 任月:“医生怎么说?” 任开济:“没怎么说,叫我最好戒烟。” 任月:“你戒么?” 任开济:“回头再说,上班也饿了吧,跟老豆吃个饭?” 任月:“你不会是打算买贵的烟抽吧?” 任开济嘿地一笑,又出现令人头疼的狡黠。 “你们单位食堂怎么样?” 任月:“这个点人多,出外面吃吧。” 任月带任开济到医院外面的简餐店,自助称重,一人一碟。 任月习惯吃饭总要边看点什么,充分利用空闲时间,朝他伸手:“病历我看一下。” “有什么好看,专心吃饭。” 任开济像训话小孩子,任月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学生的样子,学生就欠教训。 任月:“结果正常?” 任开济:“抽烟的肺都差不多都这样。” 任月看了任开济一眼,埋头吃饭。 任开济忽然问:“有男朋友了吗?” 任月又得抬眼看他,防备如应对突袭。话题确实突然,父女交集寥寥,生活层次不同,没有太多共同话题。婚育便是安全话题,逢年过节亲戚也是这么操作的。 “怎么突然问这个?” 任开济:“随便问问,有还是没有?” 任月:“没有。” 任开济:“该找一个了。” 任月:“没钱找。” 任开济笑:“女人谈恋爱哪里用花钱,花男人的就好了。” 任月:“妈妈也没花上你的啊。” 任开济笑容瞬间凝固,母女才是一条心,当年前妻没有发泄完的怨气,由女儿接力完成了。 任开济知道自己对家庭失责,知道、承认和改正之间存在跨不过的天堑,知天命的觉悟只让他语气稍微强硬,勉强挽回一个父亲的脸面。 “你这张嘴那么刁,嗓门又大,一般男人见你都要害怕啊。” 两年前刚进检验科,任月也是科室里讲话最温柔脾气最好的女生,成日浸泡在仪器噪音里,听力受损,讲话自然大声。 她懒得辩解:“我也看不上一般的男人。” 回头任月跟孔珍吐槽,知男莫若前妻,孔珍笑着发语音:“你应该跟他讲,‘你又不给我准备嫁妆,说那么多风凉话’。让他自己解决养老问题都难。” 任开济没蹲监那几年,还是给过任月生活费,于情于理,任月都甩不开这个包袱。 白班后稍微调整作息,任月又继续上百来块钱的夜班。凌晨一点,手上暂时没急活,她刚铺好床,准备脱白大褂躺下眯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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