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兴文虽然不敢再逼竹小蝶嫁人,以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学生为由,死活不让她去上学。他让竹丹带着她去县城一家餐厅刷盘子挣钱。既然因为她家里没钱盖新房,那就由她自己挣钱把这房子给立起来。 竹小蝶的耳垂倏地红得如血。前几日在后山林窝子,姜崖已经见识了她野人般的样子和糟糕无赖的亲爹,今天又被堂姐揭了老底。 她从前为了多读一天书,哭、骂、求,甚至磕头,再丢人现眼的事情她都愿意做,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堂姐说的大实话却让她难堪至极。 她像是缩在沙窝里的鸵鸟,把自己挤在角落里,低着头不住地用手指搓着,试图展平书本蜷缩的封皮。 忽然耳边响起姜崖的声音。 “女孩子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走。” 竹小蝶猛地抬头,却见姜崖靠着车窗,安静地望着窗外。他干净的衣领与这脏兮兮的车压根不搭。 竹丹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捏着竹小蝶的耳朵,压低声音说:“这人酸里吧唧的,跟咱们不是一类人。你就老老实实打工挣钱,姐帮你!” 竹小蝶胡乱的应着,可心里早已跳得七上八下。 到了车站,竹小蝶被竹丹拽着走得飞快,她只得不停地回头,试图睁大眼再看一眼姜崖。 人潮涌动中,姜崖如挺立的小白杨般。 忽然他看见她了。 他举起手朝她挥了挥。 他还笑了,灿烂如星,星光晃得竹小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把竹丹给拽倒。 竹小蝶窘得低下头,可一回头却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 * 二姨家住在车站附近,姜崖去的时候二姨夫孙义年也在。 二姨姜芳刚从医院回来,立马心疼道:“也不提前说一声,二姨好给你做肉汤吃。” 孙义年手里攥着个最新款大哥大,腰里别着个黑乎乎的BB机,说:“姜崖啥时候在咱们家吃过饭?” 姜芳神色一顿,赶紧别过脸去厨房切水果。 今年小妹姜春突然中风,她和大姐姜丽还是从其他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这才赶过去帮忙照顾。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小妹姜春压根不会理会她们两个姐姐。 这些年他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过得苦也从不主动和她们联系,她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姜崖刚走进厨房想打个下手,姜芳把他赶出去喝茶。 孙义年撅着肚子,腰上的BB机越发显得硕大。他这几年做工程赚了不少钱,两个儿子也都送去国外留学,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再看着姜崖,越发觉得这小子跟他亲爹一样,有股傻乎乎的倔强,有阳关大道他不走,非选了条又苦又累的独木桥。 “你二姨让我帮你安排工作,你这孩子咋就不听?” 姜崖给孙义年倒了杯水,淡淡道:“在哪里都是工作。” 孙义年呵笑一声,“你爸在竹坑乡栽了那么大个跟头,你还去?” 姜崖抿了下唇,“做事失败就该承担责任。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爸他问心无愧!” 孙义年被噎得一愣,随即摆摆手,反正不是他儿子,他管不着也不乐意管。 姜芳端着水果进来,看着姜崖,欲言又止。 妹妹姜春命苦,全是妹夫安阳夏一手导致的。 安阳夏是竹坑乡人,因为家里穷且成分不好,便上门做了姜家的女婿。这个妹夫长得极好,脑筋也活,80年就去广东一家台湾家具厂打工。老板特别赏识他,听说还试图把女儿嫁给他外,并附送工厂做为嫁妆。妹夫和妹妹感情特别好,哪能同意?再后来这个老板要回台湾养老,想把厂交给妹夫打理。原本他有些犹豫,只因厂里有十几个竹坑乡过去打工的同村亲戚,他们害怕失业,便鼓动着妹夫接手,还说可以凑钱给他。 妹夫年纪轻,也想干一番事业,拿着打工几年攒下的钱以及竹坑乡那些亲戚给的钱,把厂接下来,结果被人设局,花钱买机器,拿到手的全是一堆废铁,骗子卷着钱逃之夭夭,留下一大笔烂账全压在妹夫身上。 姜芳还记得当时好多人上门要钱,尤其妹夫竹坑乡的亲戚不依不饶,非要连本带息地让妹夫当场拿出来钱来,父母拿了两万块养老钱帮他还账,这些人还嫌不够把父母家里珍藏多年的名贵药材全拿走。 大姐姜丽气得把妹夫骂得狗血淋头,让他滚得远远的,不要再入姜家的大门。 妹妹姜春不该大姐在这时候无情无义,便带着年幼的姜崖和妹夫跑到市里打工还钱。 五年前,妹夫终于把账还清,却因为常年和油漆接触,得了癌症去世了。 妹妹一个人供姜崖上学,她们做姐姐的塞了好几次钱,都被妹妹拒绝。 直到今年,双方才缓和了关系。 “崖崖,你听二姨一句劝。在竹坑乡真的没前途,你去你姨夫的公司帮帮他,也能就近照顾你妈。” 姜芳耐心说着,却见姜崖抬眸定定看着她,“谢谢二姨。只是我妈说她就想回我爸的老家养老。这几天还要麻烦你和大姨照顾我妈。等她出院,我就接她回竹坑住。” 姜芳愣住,半天没说话。 她这个妹妹还真是情根深种,人都死了五年还惦记着。 姜崖到底没在二姨家吃饭,临走时他问二姨夫借了他从日本买的进口照相机。孙义年不舍得借,姜芳狠狠瞪了他一眼,把相机从保险柜里拿出来交给姜崖。 姜崖从帆布包里拿出一兜竹坑乡特产红心红薯算是谢礼。 孙义年没好气地说一句我血糖高,姜芳赶紧把他推进房间,然后送姜崖出去。 走到路口,姜芳照例又要给姜崖塞钱,姜崖死活不要。 姜芳骂姜崖倔驴一头,姜崖笑着说:“二姨,姨夫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好好吃饭。” 方才他在厨房看到垃圾桶里塞满了方便面的包装。二姨夫忙着工程,经常不在家吃饭,家里就二姨一个。 姜芳别过脸,“好啦好啦。赶紧回去吧。” 姜崖走很远再回头看见二姨依旧杵在路口,他抿着唇,抱紧了怀中的相机。 * 姜崖拿到相机的第二天,便又进了一趟后山溶洞。 黑蛋在村口碰到他,听说要去溶洞拍照,从没有见过相机的他赶紧跟上去凑热闹。 这次姜崖准备好好勘察一番,便提前准备了食物以及充足电量的手电筒。 再次看到巨大的石厅,姜崖还是震惊不已。他站在上面,环看四周,顿觉渺小。 他让黑蛋站到旁边如瀑布般的石幔旁,拿着相机咔咔一顿拍。 黑蛋瘦小的身体和巨型石幔形成鲜明对比。 姜崖跟着父亲学过摄影,知道如何调整光圈,也知道如何不破坏岩溶地貌的情况下拍出最好的效果。 黑蛋作为模特十分配合,一会站到石桥上回首看,一会站到暗河旁玩水,姜崖甚至把他被冷水激得刺啦嘴的样子都拍了进去。 回来的路上,黑蛋终于反应过来,问姜崖为什么给溶洞拍照。 姜崖摸着他的头笑着说:“赚小钱钱啊。” 黑蛋不懂这其间的联系,他叹气说:“我现在要是个大人就好了。我就能赚钱让我姐去上学。” 姜崖看着他耷拉着的瘦弱肩膀,定定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黑蛋回头冲着姜崖笑,“肯定的。我反正以后肯定会对我姐超级好。让她天天吃蛋炒饭。” 姜崖忍不住笑起来,可又觉得十分心酸。 这世界上蛋炒饭只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食物,却是黑蛋心中最好的东西。 下了山,两人刚好碰到竹兴文。 他一看见姜崖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着让黑蛋过来,而后狠狠踢了他屁股一脚,骂他跟着不三不四的人乱跑。 姜崖垂下眸,不和他一般计较,当天下午便又坐车跑到县城二姨家,把照片传到一个颇有影响力的户外BBS上去。 他上大学时同时做了好几份兼职,其中一份就是带人去市区周边没人去的犄角旮旯拍照玩。 这些犄角旮旯大多人烟罕至,却景色宜人,他年轻体力好,又懂些地理和户外知识,所以客源不断,好多人找他出去做向导。 二姨家的电脑是最新款,需要拨号上网。当然县城的网速十分慢,姜崖等了好久才把照片悉数传上去,并撰写了夺人眼球的标题:《惊闻!!!西河县竹坑乡发现大型溶洞,堪比北京石花洞!》 北京石花洞是国内发现的规模最大的溶洞,上下七层,石花灿烂,享誉国内外。竹坑乡这个溶洞虽然还没有正式的勘察,但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至少上下四层洞穴,且有非常罕见的风洞和冰洞,在陕豫鄂一带算是独一无二的景观。 姜崖仔仔细细描述着每一处洞穴的造型特色,将其命名为凌霄宝殿、瑶池桥、神风洞、万年冰洞等。 结果等了半天只引来两三条评语,只说厉害,但路途实在遥远,去一趟不划算。 姜崖饶是猜得到结果也略感失望。 他先去厨房做了几道菜,炖了道鸡汤带去医院,陪着母亲和二姨一起吃完这才出来,当即坐着公交车去了城南的307地质队。 地质队隶属于省地质局,在西和县属于特殊的存在。姜崖走进来时,正值午饭时间,大院里人潮涌动,纷纷朝食堂走去。期间还有一群群的学生拎着饭盒去食堂打饭。地质大院就是个小型社会,医院学校舞厅旱冰场要什么有什么。 姜崖在办公室旁的凳子上等了两个小时,才看到地质队的队长慢腾腾地从外面走进来。 他赶紧起身,亮明身份,想请地质队去竹坑乡帮忙勘察下溶洞。 要发展旅游,就要对溶洞的情况了如指掌。如何设计游线?如何保障游客安全?哪里有暗洞?哪里有塌方的可能?这些全要在开建前搞清楚。 勘察这一步缺一不可,且是必须马上要办的事情。 队长瞧着面嫩的姜崖,笑问:“你们乡政府给钱我们就接这活儿!” 姜崖皱眉,“多少钱?” 队长往书架旁一站,竖起五个手指头,“五千。” 姜崖刚想张嘴说什么,队长立马打断道:“你可别说你们赚到钱再付我这个勘察费。你们县好多部门在我这打过白条,我吃亏吃怕了。小伙子,这忙我真的不能白帮。” 姜崖面色如常,拿出相机给队长展示他拍的照片。 “您看着石厅目测可以容纳五百人。还有这石花,一层层的,不比北京石花洞的差……”姜崖一张张翻看照片,不急不慢地说着。 当他提到罕见冰洞时,队长的两只眼睛都放出了光芒。 要知道地质队虽然靠收取勘察费过活,但像后山□□洞这样的罕见岩溶地貌,若是能拿到第一手考察资料,率先发表论文的话,在业内也算是相当不错的成绩。 虽然竹坑乡现在掏不起钱,但地质队收获的是名声和荣誉,再说以后双方的合作机会肯定相当多。 姜崖从地质队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好几本从队长书架上借来的专业书,全是研究溶洞地质发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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