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绿色的漆掉的坑坑洼洼,远看了,像站在太空,观察地球的一片片的陆地与汪洋。富有想象力的她觉得漂亮极了。 她和同龄人玩翻花绳,跳皮筋,累了就躺布料堆里睡觉。后爸爸接个电话就走了,忘了她,保安半夜巡逻发现还有个孩子在。被送回家后,早就急疯的妈妈,差点把爸爸锤死。 第二年建了大厂房,为职工设置了幼儿班,还请了大学生暑假工教孩子画画。 这份怀念,在爸爸去世后变得格外珍贵。 苏荃散会出来,脸上是遮不住的疲倦,周倾正要上去说话,苏荃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秘书因为别的事找她签字,两人进了办公室,关上门。 很快周与行也出来了,叫住她,给两人做了简单介绍,“这是梁总,这是周倾。” 周倾和周与行身后的人目光轻撞一下,谁都没有戳破。 “我要带梁总转转,你对厂里情况更熟一些,”周与行说:“你带我们逛吧,给介绍介绍。” “好啊。”周倾爽快地答应了。 梁淙没开口,这人惜字得很,倨傲面具永久焊在脸上了。 厂区很大,得开车,周与行刚拉开车门电话却响了,苏荃喊他上去看个文件,他只好过来跟周倾交代:“你先开车,等会我来找你们。” 上车后,谁也没有说话。 随后,周倾清清嗓子。 …… ———“倾虹集团有三个厂区,总厂占地最大,还有一分厂和二分厂,分布在东郊和外市。” ———“这边两座楼是生产部,再往后是食堂和员工宿舍,还有健身房、电影院。再后面是篮球场,厂里每年都举行篮球比赛,不定期的联谊会;我们的员工不用出厂,也可以有丰富的娱乐活动。” …… 周倾的介绍像宣传片,卖力宣传自家工厂的规模,宏伟壮观,还充满人文关怀。除此之外,她一句机密信息都没透露。 梁淙要听的不是这些,注意力落在周倾的外在变化上,她手放在方向盘上,手背青筋淡淡,散发出肥皂水的味道。 和他记忆里很不一样。 周倾看上去气血非常足,唇色鲜艳,字正腔圆,像随时能上电视进行新闻播报。这是离开资本主义国家,走上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了。 她身上充满了劳动人民的力量,丝毫没有刚失去至亲的消极姿态。 路上人多了,周倾车开得也慢下来,最后停下来,准备掉头回去了。梁淙见篮球场后面还有几座厂房亮着灯,还没下班,“那是什么地方?” “也是车间。” “开过去,我看一下。” 周倾感觉到这人的霸道,他们家的厂子还没卖就命令上她了,很敏锐地说:“只能在外面看,不方便进去参观。” “为什么?” “有保密协议。” 梁淙猜到,“是代工生产线吗?” 答案不置可否。倾虹集团是做加工厂起家的,后来才成立自己的品牌。现在的主要业务还是给外资代工,早已不是秘密。 见她缄口,梁淙换了个话题:“你的名字和倾虹集团取的是同一个字?” “这个和你们今天谈的事有关系吗?”周倾的戒备心变重,扭头看他。 梁淙也在盯着她,对视焦灼起来,周倾先把落在他眼里的视线也挪到他的嘴唇上,她最熟悉的部位。 “没关系,我想知道。” 这时,周与行打来电话问他们在哪,周倾说逛完了这就回来。 * 回去有些晚,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 既没有佣人给她放好洗澡水,也没有营养师给她配餐,那太浮夸了。只有一个住家的王姨,是苏荃的老乡。苏荃不喜欢那么多陌生人在家里。 王阿姨一边织毛衣一边等她,问她吃饭了没有。 周倾说还没,王姨去给她煮鱼汤面,聊起源源晚饭的时候非要等姐姐,等不到就不肯吃,闹了会儿,苏荃说了他,还把碗给摔了。 “我妈揍他了?” “就拍了下屁股。”算不上揍。 “我去看看。” “睡着了,明天早上你哄哄。” “好吧。” 王阿姨处理鱼的时候,周倾坐在小凳子上扒葱,早上在菜市场买回的的鲫鱼,养在清水里,晚上还是活的。油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倒入热水炖,捞出渣滓,鱼汤就会像牛奶一样浓郁。 王姨让她根据自己的口味调味,还夸她出去几年厨艺长进不少呢。 周倾说没办法啊,她也特别想被资本主义腐蚀思想,她想被考验,奈何爸妈的钱包说了算,说送她出去是学知识的,不是去骄奢淫逸的,再废话就滚回来。 王姨笑说:“你爸妈当年可比你苦多了,你们现在多享福啊。” 王姨跟周倾说碗扔洗水池就得,她年纪大了熬不动,要去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去菜场。 外面风擦着树叶发出寂寞的声响,周倾不习惯家里这么冷清,她加快了洗碗的速度。刚关上厨房的灯,苏荃下来了。 “妈妈。” 苏荃穿一身墨绿色长裙,把胳膊和腿全部包起来了,依然看得出身材瘦而高挑,这一点周倾就挺随她的。她坐在沙发上让周倾也坐,两人得聊一聊。她要卖掉公司的事并不打算瞒着周倾。 周倾有立场表达自己的观点,她不支持这个决定,“公司是你和爸爸一手创立的,不能把经营权拱手让人。” “你可能觉得奇怪,你爸爸尸骨未寒,我就要把公司卖了。但这是你爸爸和我共同的决定。” “为什么?” “经营遇到瓶颈了。”苏荃告诉周倾:“这不是我们自己一家的事,关乎几千个员工的生计问题。将来厂子干不下去了,工人喝西北风去吗?趁现在状况还可以,有企业愿意接这个摊子,卖掉是最好的选择。” 周倾信誓旦旦地说:“就算有困难也是暂时的,好好干,咱们还能东山再起的!” 苏荃摇头,“我心气散了,不想折腾了。” “我的没散。” 苏荃看她一张朝气蓬勃的脸,突然心痛,还有些烦躁,“别人以为你爸爸用了你的名字来命名公司,厂里人称你是大小姐,你是不是当真了?但事实不是这样,就是凑巧。他没打算让你继承他的事业,周倾,你不用把厂子当自己的责任,可能你爸爸他也没那么爱你。” 周倾睁着大眼睛,目光闪烁。 苏荃的话说得 过火了,但言尽于此,“洗洗早点睡吧。”便上楼了。 周倾在客厅又站了会儿。 她觉得,爸爸去世对妈妈的打击太大了。 人在极度痛苦又找不到宣泄办法的时候,就会变得尖锐和偏激,明明是想劝她不要太执着,说出来的话却那么伤人。妈妈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可能她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 这些气话对周倾没什么影响。她早就过了被“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这种话吓哭的年纪。为什么要纠结这种东西,拿她的名字去给企业命名?可笑,她能长得这么好,不就是爸爸妈妈用爱浇灌出来的吗? 她就是有点担心妈妈,怕她做出不理智的事。 回到房间时,周倾就想通了,如果要卖掉倾虹厂那就卖吧,只要妈妈能开心一点。 * 电话在床上响了两次,没人接,灯光映出玻璃内侧的绰绰人影。 梁淙洗完澡出来才看见,他不紧不慢地擦好头发,回拨过去,电话那头的人是他的父亲。 “倾虹那边什么情况?” “股权结构并不复杂,高度集中在家族成员手里。周董事长过身,周夫人大概心灰意冷了,想尽快套现脱身。” “很好啊。”看来进展顺利。 “现在有一个变数。” “谁?” “他们女儿现在在公司上班。”梁淙说。这是他的直觉。 “实际控制人不是苏荃吗,跟周倾有什么关系?”梁父准确地说出名字来,“你跟她打过交道吗?” “没什么,等等再说吧。”梁淙暂时不把这个插曲放在眼。 他看着照片上儒雅书生模样的商人,用颇具欣赏的口吻说:“周晋恺是个聪明人,白手起家创立了倾虹集团,一个没有背景的民营企业,能走到今天也算传奇。” 梁父笑道:“只可惜,人只有聪明是不够的。” 梁淙没接话。周晋恺这个年纪死了,对他的家庭来说算英年早逝,他的两个孩子都不大,大的二十出头,小的那个才十岁。 外人可以随意评价这个人的生死,像谈论天气,但无论如何,应该给这个悲剧一些尊重,让他的人生体面谢幕。 收购倾虹是长久的计划,股东信息和管理架构都已掌握清楚,周晋恺的儿女不持股,在公司没有职务。夫妇两对这对儿女也很保护,从没在公开场合提起,因此被忽略了。 梁淙是真正接手之后,问起他们有没有孩子,才查到的。看到周倾的名字,他甚至以为是同名同姓,无论如何都没联想在一起。 他坐在书桌前想事情,手里的钢笔突然走了墨,他抽纸巾把墨滴擦干,下面的两个字逐渐显现清楚了。 两人共同的朋友叫陈桉,陈桉的姑姑一家早年留移了民,周倾读高中时寄宿在陈桉姑姑家里。 能这么小就出去上学的,条件都不会差。周倾的生活低调到简朴的程度,没见过她穿戴奢侈品,衣服来来回回是运动装。梁淙记得她有件灰色的T恤,洗坏了当睡衣穿。 印象里她性格跳脱,喜欢讲冷笑话,别人还没反应过来,她先弯着眼睛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她的肺活量实在厉害,有次足足笑了一分多钟,梁淙怀疑她身体里装了个发电机,想摁一摁她脑袋上的开关,看会不会停。 当时她和她的大学男同学在一起,不要说这样做了,这个想法都不算礼貌。 后来这个想法被实践,笑声并没有停止。但是当他亲在她唇上,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了。四目相对,她的眼睛亮黑黑亮亮,像会说话。 周倾没跟他说过自己家里是做什么的,只透露父母和陈桉姑姑是朋友。梁淙也从来没问过,可能不太好吧,但他也不在乎她的家庭背景。 第3章 妹控 chapter03 苏荃早上下楼的时候,王姨和两个孩子都在厨房里。 “妈,你醒啦?”周倾嘹亮喊道,声音跟八点钟的太阳似的。 “你没去厂里?”苏荃通过周倾说话的语气,判断她已经“原谅”了自己。为表示母女关系重修旧好,她看了看周倾身上的衣服,说:“你穿的这是什么啊,咱们家已经破产了吗?”破破烂烂的T恤,哪里像二十来岁的女孩子。 “今天休息嘛。”周倾觉得衣服越旧穿着越舒服,“早饭吃鱼丸汤,你要吃几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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