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茶杯杯壁上残留着水蒸气,方宜会以为这间屋子从来没有人使用。她敏锐地察觉,此人绝非泛泛之辈。 这时,安静的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不止一个人。 一个步伐沉稳,另一个碎步较快。 伴随而来的,还有温婉的女声,声音带着笑意,似是在讨论什么有趣的事。 方宜起身,却在看到来人的时候,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提前准备的笑容顷刻僵在了脸上。 郑淮明一袭白大褂,手拿一份蓝色文件夹,气定神闲地走进办公室。而他身边,还跟着一位面容俏丽的年轻女医生,身姿优雅,面带笑容。 他的目光平静地掠过方宜,微微颔首,仿佛只是在看一位陌生的客人,眼里丝毫没有惊讶:“不好意思,请稍等。” 礼貌又客气。 如果不是他们的关系如此特殊,方宜真要以为他是个翩翩君子。 郑淮明走到桌前落座,那女医生朝她点点头,便跟过去。他一手执文件,一手指着内容耐心答疑:“这里,要提前拿去签字,财务也要盖章。” 那女医生凑过去看,距离靠得极近。晨光中,映出两人的侧脸,好不登对。 “郑主任,你还没吃早饭吧,这个给你。”女医生拿出一盒酸奶,递给郑淮明,注视的眼神亮晶晶的。 方宜怎会看不懂这爱慕的目光,少时天真,她也拿这般眼神看过郑淮明。好友都说,她对郑淮明的喜欢根本藏不住,旁人一眼便知。那时她还不信。 “谢谢。” 郑淮明接过酸奶,搁在桌上,全程都没有给过沙发上的女孩一个目光。那酸奶,成了这间屋里茶杯外第二个私人物品。 等女医生离开,郑淮明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慢条斯理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归类放进浅蓝的文件夹里。他又起身,拿茶杯接了一杯热水,回到桌前。 方宜也只静静地坐着,清晨的办公室里,两个人仿佛某种沉静的僵持。 晨光熹微,透过玻璃窗,照在郑淮明的肩上。逆着光,为他镀上一层薄薄的金色。他不言语,抬手轻翻文件,有一丝高高在上的意味。 如坐针毡的,是沙发上的女孩。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科室会突然改变主意,就在自己偶遇郑淮明之后。原来,始作俑者就是这位甩了她的前男友。 那晚,自己假借“丈夫”炫耀一番;今日,郑淮明手握如此重要的项目机会,显然是在等她低头求情。 方宜喉咙干涩,半天不知如何开口。逢场作戏、阿谀奉承的话她不是不会说,只是面对郑淮明,她一时半会难以启齿。 门外的脚步声适时地拯救了她。 沈望一边擦手,一边吊儿郎当地走进办公室。 “不好意思,我去了下洗手间。”他没见过郑淮明,只觉得这位医生着实气质出尘,连忙迎上去,伸出手,“主任你好,我是沈望,这次项目的负责人。” 听到这个名字,郑淮明的动作一顿,抬眼打量这个年轻的男人。利落短发,一身黑色机车夹克、破洞牛仔裤,伸向他的手上,戴了两个铆钉样式的戒指。按惯常眼光,要么是艺术家,要么是街边的小混混。 “你好。” 郑淮明淡淡应了一句,却没有要与他握手的意思,身子稍稍往后靠了靠,双手悠闲地抱在胸口,摆了十足的架子。 他没说坐,也没有移步到沙发的意思。 沈望尴尬地收回手,脸色有点不好看,但碍于对方的身份,还是笑了笑。 方宜适时起身上前,她站着,郑淮明坐着,两个人之间的高低位置微妙。 “郑主任,之前我们和贵院已经达成了合作意向,突然改变主意,是有什么原因吗?”她公事公办道。 “你们太年轻了,这次候选的团队中,还有两支经验更丰富的。” 他靠在椅背上,微微抬头看着女孩,饶有兴致地期待她的反应。 晨光迎面,照在方宜的长发上,她今日穿一件法式小西装,显得利落干练。她微微皱眉,据理力争道:“但我们的实力是最强的,得过去年电影节青苗奖……” 郑淮明微笑着打断她,不咸不淡道: “这个,前几天我听你说过了。” 这话意有所指,他还在为那夜她的炫耀计较。 方宜着实气不打一处来,方才郑淮明对沈望的不屑与刁难,她看在眼里。如今又处处针对,鬼才信他是真的因为团队经验改主意。 她直直地注视着面上风轻云淡的男人,一字一句道:“还请郑主任不要假公济私,影响医院的宣传工作。” 沈望早就意识到方宜和这位郑主任关系匪浅,眼看气氛剑拔弩张,他赶忙拉住她的胳膊,示意她不要冲动。 方宜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面前两个人的小动作落在郑淮明眼前,变了味,倒像小夫妻间的亲昵互动。况且,还是光明正大地在他桌前。 郑淮明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发白,他轻笑一声:“方小姐,说我假公济私,你有证据吗?” “本来都要签合同了,那天见到我就推翻合作意向。”眼看已经挑破,方宜干脆直接道破,“你难道不是故意难为我们?” 本以为,她会来说几句好话,却是再一次出双入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郑淮明的目光落在沈望抓着女孩小臂的手上,他脸上还挂着微笑,紧攥钢笔的右手却已骨节青白,暴露他此时的情绪。 他声音不大,语气还像往常那样温和有力,一字一句却像淬了毒: “带着现任丈夫,来找前男友。” “方小姐,这就是你求人办事的方式吗?”
第三章 大雨 此话一出,充满温暖晨光的办公室一下子冰凉、寂静下来。 郑淮明的嘴角依旧弯着,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甚至蔓延着丝丝冷气。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方宜气得微微发抖,当年是他甩了她,如今却还要接受他的羞辱、向他低头? “郑主任,我光明磊落,工作靠实力。”她咬牙切齿,他已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她也没必要留着这层纸,“不像你,手握权利就随便难为人。” 不像他? 郑淮明手中的钢笔轻轻敲在木桌上,清脆的一声响。桌前站着的女孩气势凌冽,眼神也愈发坚定、成熟,不再像从前那样,用撒娇似的目光看着他,全心全意地依赖他。 取而代之的,是她毫不犹豫地站在年轻男人身前一步,仿佛形成了某种阵营,她在努力地捍卫着、对抗着什么。这样的画面深深地刺痛了郑淮明,他感到细密尖锐的疼痛又随着胸口的闷滞升起,有愈演愈烈的意思。 他的手不自觉攥紧,抬眼轻笑道: “是吗?如果你看不上我……” “就另请高明吧。” 话音未落,方宜已拽着沈望转身离去,脚步声渐远,空余开敞着的大门。身后的窗半开着,与空空的门形成对流,一阵秋风起,屋里蓦地冷下来。 方宜连电梯也没坐,推开楼梯间就往楼下走,沈望快步跟上去,担忧道:“你怎么了?你们认识?” 她没有说话,一口气下到一楼,才感到气顺了些。这口气出了出去,方宜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悔。方才她相当于与郑淮明彻底闹翻了,这下心外科拍摄的项目,恐怕是没救了。 “我不应该那么冲动……”她靠在窗台上,用力搓了搓脸颊,深深地叹出一口气。 相识四五年,沈望从未见过方宜有如此激烈、针锋相对的情绪,平时她总是笑着,一副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的心态。 “到底发生什么了?” 方宜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她与郑淮明的过往牵扯太多,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前男友三个字太轻太薄,无以总结她与郑淮明纠缠的这么多年。 方宜的指尖陷入掌心,声音渐弱: “郑淮明,他就是我大学的时候……” 这三个字在沈望脑海中闪过,像乐谱中的重音符,一下子掀起了淡去的回忆。虽然方才两个人对峙时,沈望已经隐隐感觉到他们关系不一般,但当他明确得知,办公室里气质不凡的男医生就是方宜那位初恋时,还是难免震惊。 记忆的裂痕越来越大,四年前图卢兹的大雪仿佛在眼前飘落。 那是深冬的法国,凌晨三点半,沈望拍摄晚归,在图书馆门口遇见一个喝醉的女孩。大雪纷飞的午夜,温度直达零下十度,她全身都落满了雪,窝在屋檐下发抖。由于很少在学校见到亚洲面孔,沈望留意到她。 图卢兹的治安不大好,他试图将她送回宿舍,却被她错认成了另一个人。 她很伤心,甚至是失魂落魄,抱着他眼眶通红,喃喃自语:“郑淮明,你不是不要我了吗……怎么还来接我?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那眼神,沈望至今都难以忘记。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两个人在电影与艺术上一见如故,开始一起走南闯北地拍摄纪录片。 后来,沈望问过她,那个人是谁?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方宜总是浅笑,闭口不谈。 他知道,那大概是她心中一道很深的伤痕,深到即使表面皮肤已经愈合,里面的血肉依旧破败不堪。 “你去法国是因为他,对吗?”沈望回忆起那位男医生,年纪轻轻已经坐上二院心外主任的位子,一身清冷的白大褂,剑眉星目,确实有让女孩仰慕的资本。 方宜抿唇,默认了他的话。 “你别有太大压力,二院还有其他科室,外科、急诊、骨科都是我们之前设计考虑过的。”沈望笑笑,轻拍她的肩膀,“我们再和院方谈,没事的。” 本来情绪还能强撑,被好友这样一安慰,方宜反而有些哽咽:“谢谢你,我下午再和宣传科开个会。” “咱们在法国多难都过来了,这有什么?饿了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川菜馆特别地道。” 沈望的乐观感染了方宜,她脸色好了些,点点头,两个人并肩走出楼梯间,往医院大门走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两个人说话专注,没有注(wKCk)意到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猛地停住。 一位男医生站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方宜和沈望远去的背影,随后快步搭上了上楼的电梯。 周思衡拿着文件夹,朝心外办公室走去。远远看见门大敞着,他大步而入:“老郑,你知道我看见谁了——” 话音未落,却见坐在桌前的人状态不对,走近一看,着实吓了一跳,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郑淮明半伏在办公桌上,一手撑着桌面,一手陷在上腹,肩膀抖得厉害。他勉强抬起头,脸色眼见的惨白,说出的话只剩一点气声: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26 首页 上一页 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