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是彻彻底底的临时工,没有铁饭碗,没有福利保障,不知道哪年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一个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分房福利,这话里的偏向任谁都能听出来。 吴书记或许也觉得自己这话有“故意引导”的嫌疑,他低头喝茶,让宋明瑜想一想。 “只能二选一,你想好,一旦选了就不能再反悔了!” 宋明瑜毫不犹豫:“我选分房。” 吴书记刚要松口气,宋明瑜又说道:“但是我有要求——我只要针织胡同1号,临街的那套房,我要用它破墙开店,厂里必须给我办经营许可!” 在爱人匪夷所思的目光中,吴书记咬牙:“行!你和厂里写一份协议,自愿放弃职位顶替,我就帮你去和房管科说!” …… 宋明瑜从吴家出来,木门刚在面前关上,里头就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她顿了顿,径直往楼下走,像是对那里头为什么吵架一无所知。 刚还吃瓜吃得起劲的邻居们看着宋明瑜背影,面面相觑:“……明瑜这姑娘,变化也太大了,以前那么文静内向的小姑娘,现在变成个泼辣的刺儿头了。” 人群中也有人叹息:“有什么办法,没了爹妈,她要是不把宋家门楣撑起来,谁来为她们姐弟俩撑腰呢?” 这些唏嘘纷纷散散地落入宋明瑜耳中,身处漩涡中心,她却神色平静,直到走到家属楼门口看见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 八十年代,和她想象中差别还真大。 宋明瑜穿越过来才知道,这年头虽然讲什么八小时工作制,但针织厂三班倒,年轻的时候分配熬通宵的夜班多不说,每个班次还特别累,那些设备机器不停转,人就得在车间来来回回走,根本不敢停。 一个班次下来,不是腿部充血酸胀,就是脚踝脚趾走到变形,遇上“红五月”那更是十几个小时下不了班。 而且工厂粉尘大,噪音也大,她刚穿过来那会父母还在,一个耳朵听不清,一个经常咳嗽,这都是针织厂职工的职业病。 作为一个996都扛不住的现代人,她是不能也不愿意真的像她这辈子的爸妈一样,睁开眼就是和机器打交道。 宋明瑜不想要顶替工作,她想要的是那套房子,1984年,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就已经吹遍了沿海城市,南城坐落西南,政策都跟进得晚,针织厂前头允许破墙开店了,响应的人也不多。 工人们都觉得工厂是一辈子的铁饭碗,疯了才做个体户,但对她来说,这是一个好机会。 宋明瑜却知道八十年代最红火的是个体经济,下海经商才是王道,针织胡同1号的房子分给她,就相当于前世拥有一套自带门面的房子,自家做生意,厂里管不着! 她连做什么生意都想好了,她前世就是做美食起家,这辈子照样可以继续做美食,胡同里开个小饭馆,生活不也美滋滋? 比起那套能开饭馆的小院子,一个岗位根本不算什么。 但她不能低声下气地求吴书记——针织厂凭什么拿捏她姐弟俩,还不就是笃定了她还是以前那个没脾气的宋明瑜! 宋明瑜今天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吴书记,别跟她来这一套! 他们怕刺儿头,她还真就是个刺儿头,还是个聪明的刺儿头,知道她直接开口要房子,吴书记不可能同意,就根本不提这茬,步步紧逼顶替岗位的事儿,吴书记果不其然要找一个折中的办法,把针织胡同1号口头承诺给了她。 宋明瑜不怕他反悔,今天闹这么大,她就一待业女青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该怕的是吴书记。 春夜的雨变大了,单薄的外套顶在头上,一转眼就淋得湿透了,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 宋明瑜在雨中狂奔,针织厂的路灯昏昏暗暗,打在“团结一心,争创一流”的大红色标语上,打在她纤瘦的身影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子。 宋明瑜急着回家,跑过厂门口那棵大榕树,却看见一个小小的,黑漆漆的身影坐在树下面,那样子有几分眼熟,她人都已经越过了那棵树,又倒回来。 “言川?!” 那小小的身影抬起脸来,肥大到不合身的塑料雨衣下,露出一张苍白清秀的小脸,竟然真的是她弟弟宋言川。 “……姐?”宋言川迷迷糊糊地被推醒,他动了动手,可长时间顶着寒风,他的动作显得十分僵硬,甚至有几分滑稽,他低下头,努力把怀里的东西抱出来—— 一把带着体温的,没有被雨淋湿的,干净的长柄伞。 宋言川冻得牙齿打抖,脸上的笑容却有点憨:“姐,下雨了,我给你打伞!”
第2章 等宋明瑜牵着宋言川一路飞奔回到家,外头连月光都看不见了,她把撑开的伞收回来在地上跺了两下,搓着手去公用厨房烧热水。 宋家住的筒子楼,比起吴书记他们在的家属楼差得太远。 同样是楼梯房,但家属楼是独立卫生间,还有自己的厨房,宽敞一点的房子能隔出一个大套间和几个小卧室。 筒子楼这边却都是以前最早修筑的那一批福利房,没有独立厨房,宋明瑜刚穿过来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大清早爬起来去抢地方烧水——要是睡懒觉,没抢到灶头烧水,早上洗脸的水都冰得沁人。 做饭更是乱七八糟,宋明瑜一开始不知道筒子楼的“潜规则”,有次做完饭忘记拿酱油,她返回去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被邻居倒了不少下了锅,见她去也只是笑笑,说还以为是公用的。 公用厨房如此,厕所就更夸张,筒子楼一层楼就共享那么两个厕所,要是遇上晚上人多,一两个小时才轮到也不是没可能,又不卫生,又拥挤,还不安全。 幸好这会时间晚,邻居们早就洗漱完毕上床睡觉,整个楼道就剩姐弟两个人。 宋言川乖乖地站在门口,不让雨衣把屋子打湿,宋明瑜指挥弟弟赶紧去洗澡,他披着那件雨衣太大了,领口钻了雨水进去,衣领全打湿了。 宋言川却摇摇头,示意她先洗:“老师说了,女孩子不能着凉。” 宋明瑜听着隔壁传来清晰可闻的呼噜声,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才说道:“你姐不怕着凉。” 前世忙起来别说下雨了,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上班,宋明瑜经过那几年社会的毒打早就没那么娇气,而且她这辈子再怎么说也十八岁,已经是个成年人,宋言川还是个小不点。 可宋言川也不肯让步,姐弟俩大眼瞪小眼,最后各退一步,拉上隔帘,用毛巾打着热水迅速地把身上擦了一遍,剩下的热水分了两个盆,一大一小挤在家里唯一一张床上泡热水脚。 冻得快僵了的双脚踩在热水里的那一瞬间,姐弟俩同时发出了满足的喟叹。 手底下撑着的床很薄,木板上头就铺了一层软和的垫子,还是硬得不得了。 这只是宿舍的一角缩影,这个所谓的宿舍,整个房间加起来还不到宋明瑜前世见过那些单间配套大。 和群租房隔离出来的单间差不多,摆下一张床,再加一张万能桌子——又能吃饭,又能做作业,再加两个大柜子,几乎也就没什么了,阳台更是不可能有,洗衣在公用厕所里那条长长的洗手池洗,晾衣服就上天台。 就这么小个地方,现在哪怕只剩她和宋言川两个人,也还是觉得拥挤不堪,之前父母还在的时候,都是她爸用椅子拼个“床”出来自己睡,把唯一一张床留给她们仨。 “姐,你刚刚去哪儿了呀?” 宋明瑜回过神来,弟弟宋言川正眨巴着眼睛看她,那眼神莫名让她想起了某次在小区楼下见到的幼犬,眼巴巴,又委屈兮兮的。 她抱着点逗弄幼崽的想法:“做坏事去了,你信不信?” 宋言川摇摇头:“我姐不会干坏事。” 宋明瑜愣了愣,宋言川以为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姐是好人,不干坏事。” “……我去针织厂管事儿的吴叔叔家了,和他商量点事儿。”宋明瑜摸了摸弟弟的脑袋,“不是坏事,不过在别人眼里,我肯定是个坏人。” 这话有点绕,宋言川没听明白,但不妨碍他举起了拳头:“谁说的,我揍他去!” 宋明瑜被这番童言童语逗得笑出了声,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隔壁邻居翻了个身,不知道是枕头还是什么打到了墙壁,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 “言川,我们要搬家了……不用再住这个鬼地方了。”在弟弟逐渐睁大的葡萄眼里,宋明瑜嘴角的笑容也扩大了,“就是你天天上学要经过的那个胡同,我们搬家去那边住。” “真的?” “真的。” “哇——”宋言川叫了一声,宋明瑜赶紧把他嘴捂住,小不点兴奋地从她的“魔爪”里挣脱出来,小小声地重复,“我们要搬新房子了?” 宋明瑜笑眯眯地点头,宋言川兴奋得不得了,直到两个泡好脚,他被宋明瑜赶到床上呆着,他还在反反复复问同样的话,宋明瑜怕他期望太高,还特地跟他说和现在的筒子楼不一样,是平房,可宋言川完全不在乎。 他和姐姐要搬新家了,一个和现在这座房子不一样的家! 隔壁邻居还在延绵不断地打着呼噜,宋言川却头一次没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子,而是很快就睡着了。 …… 吴书记没有辜负宋明瑜的“期待”,他亲自下场,很快分房的手续就办完了。 有人不服宋家姐弟半路杀出来分走了最大的那套,找到房管科抗议,房管科一句“那你去跟宋明瑜掰扯”顶回来,有意见的人只能灰溜溜地不吭声了。 宋家大女儿大闹针织厂,吴家差点吵到动手这件事早就在厂里传开了,有人欣赏宋明瑜的果断,也有人嘀咕宋明瑜不遵守针织厂的规矩,但无论是哪一派,都觉得宋明瑜不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刺儿头! 那些住针织胡同的,一下就成了众人嘴巴里同情的对象,尤其是住在刺儿头隔壁的林香,没少收到车间其他同事同情的眼光,人人都觉得她命不好,遇上谁不好,遇上这么个年轻气盛,得理不饶人的宋明瑜。 林香倒是和往常一样,勤勤恳恳工作,待谁也温温柔柔的,似乎这件事对她没什么影响,唯独回到家面对丈夫和一双儿女的时候,她才露出了几分担忧。 过日子就像是牙齿和嘴巴,磕磕绊绊是难免的,她刚搬进胡同里的时候,也不是没和其他邻居闹过别扭,但大家都不是坏人,也都只是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时间久了,彼此忍让包容一些,也就顺顺当当地过下来。 万一宋家姐弟不好相处……大家还要在一个胡同里住上大半辈子,这邻里邻居的,以后要怎么相处? 宋明瑜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针织厂的形象,她满心欢喜地拿了钥匙,趁着休息日不下雨,赶紧就带着宋言川搬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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