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够。 远远不够! 租赁的租金是多少?百万起步! 不是一百万,而是几百万,这个数字甚至还在继续滚大,因为租赁和汇率的影响会持续下去,这不是针织总厂说了算的。 也就是说,针织总厂无论多么努力,这张租赁的合同都像一张无形的巨口,怎么都摆脱不了! 因为这件事,厂里已经连续换了两个厂长了,甚至纺织局那边也想过要不要再派一个新的书记来——可是想想,这个节骨眼上,除了吴书记,谁还能支撑这么个烂摊子? 没办法,只能让吴书记来保持这个核心的管理员的身份,再不断地调新厂长去,死马当活马医。 宋厂长就是被抓的那匹“马”。 他当然也想解决问题,毕竟人都来了针织总厂了,唯一一条生路,只剩下——解决这个租赁合同! 直接赔付违约金是不可能的。 租金都能动辄上百万,违约金可想而知。 纪盛华当初为了自己捞钱,合同上给出的可是一笔天价的违约金,是整个租金的好多倍! 把整个总厂卖了都赔不起! 打官司,只剩打官司这一个方案。 吴书记和宋厂长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碌的事情,除了三角债,就是这个劳什子的官司! 可官司的进度丝毫不乐观。 这种跨国官司是最难打的,针织总厂当初是纪盛华白纸黑字签的合同文书,现在总不可能因为纪盛华进局子了,这些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这年头的法院也压根没处理过这么复杂的案件,整个打官司的流程极长,这不是有人刻意刁难,而是一点点差错,在这个案子里都可能引起巨大的影响。 可官司的进度如此缓慢,针织总厂的租金却不能停—— 停了,那就是违约,这是合同上写清楚的。 加上这边三角债又迟迟得不到解决,收不回来资金,现在针织总厂的状态就好比是被放在火上烤一样。 两头都要烧焦了! 常主任反复打来几次电话,都想让宋厂长回去,吴书记不在,厂长得在。 不然厂里真要乱套了! 常主任维持一下日常纪律还行,这种特殊时刻,他说话就没人搭理了。 宋厂长怎么回去呢? 他回不了,没办法回。 而且说难听点,现在针织总厂这个样子,谁来都不好使。 宋厂长心里也很清楚,他就是现在马上赶回厂子也做不了什么,他还不如继续在外面待着。 万一要债成功了,又或者是官司有新的进展,这才是真的有利于针织总厂的事。 他把事情直接交代给常主任,让对方在厂里好好稳住人心,常主任叫苦不迭:“厂长,这可不好做啊,厂子迟迟发不出工资来,大家都在猜。” 宋厂长能咋办,现在厂子的困境是实打实的,他也不能说别的,只能跟常主任说,“那就这样吧,半停工也行。” 反正现在一分钱工资发不出来,是真停工还是半停工都无所谓了,半停工也就是给厂里留个脸面。 “等这些事情解决完,我会尽快赶回来的。” 常主任也拿宋厂长没办法,对方也不是在外头偷着玩乐,是真的在帮厂里做事。 租赁设备的官司宋厂长和常主任说了,常主任在电话里破口大骂纪盛华不是个东西——纪盛华肯定是要坐牢的,甚至说不好会更严重。 但厂子呢,厂子里这么多人,都被他一个姓纪的给弄成这样了! 还有一个就是三角债。 这个常主任熟悉,他作为厂办主任,这些东西还是有接触的。 但就是因为有了解,所以更明白,这东西不是一两天形成的。 常主任在吴书记身边办事,自然也是知道这些东西纠缠起来有多麻烦。 尤其是大家都还是国字头,都是一个行业里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 很多事情压根就不好处理,来硬的也行啊,但问题是人家厂子里现在也是没米下锅,对着谁来硬的? 常主任唯一一个庆幸的事情就是,宋厂长到底还是不像纪盛华那种眼里只有自己利益的人一样。 而且,宋厂长还是比之前的两个厂长要好相处许多。 有纪盛华这个前车之鉴,纺织局那边派来的新厂长自然没有人敢和纪盛华一样猖狂,但要说他们为厂子考虑什么,那是开玩笑。 反而是都想趁着厂子还有一口气,最好是从中多少攫取一点利益,反正自己捞点。 要说捞多大那肯定不至于,但是多少得有点好处,加上他们又不是搞纺织出身的,只是有当厂长之类的经验。 这能做成什么工作呢? 这些厂长自己也心情放松,没把针织总厂的困境真的当成一个不得了的东西。 这也是这个年头国字头许多领导的普遍心理—— 厂子好不好,和自己无关。 反正上面的领导总会扶持的,反正纺织局不可能放着针织总厂不管的。 实在是效益不好,那也没关系,过两年说不定厂子就合并重组了,跟自己也没什么关系,那会儿说不定人都调走了。 反正针织总厂是不可能垮的,像纪盛华那种幺蛾子闹个一回也就差不多了,总不可能真的有一天厂子倒闭吧? 开玩笑呢! 尽管这年头个体户都涌现了许多,甚至像“明瑜酸辣粉”和“Venus”这种优秀企业都已经在南城存在,但是绝大多数人仍然抱着老想法—— “厂子不可能完蛋。” “铁饭碗一定有人兜底。” 普通员工抱着这种心态,就是在针织总厂遇到危机的时候发发牢骚,自己出去找找兼职,把日子先过下去。 但领导抱着这种心态,那问题就大了。 从上到下失去了一种活力,一种向死而生的顽强意志力。 吴书记是独木难支。 这事儿偏偏又不好处理,还是他积极往上面申请了几次,又加上纺织局那边见这些人实在是搞不好工作,这才松了口。 宋厂长就是这么来的。 前头一个纪盛华,加上两个没什么本事的厂长,已经严重拖慢了针织总厂的恢复元气的速度。 宋厂长虽然是被分配到针织总厂来,也不是对这个分配结果没有意见,但在其位谋其职,他还是想把手里的事情做好的。 想来想去,宋厂长还是不能放任厂子里一个能话事的都没有,他拧了拧眉心,“这样,等我半个月,我就赶回厂子。” 半个月,已经足够他再做很多事情了,哪怕现在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也总得把事情做下去。 吴书记目前的情况是肯定出不了院的,不能指望吴书记这个时候还来帮他把厂长那份工作给执行了。 宋厂长只能赶回去了。 常主任能说啥,只能捏着鼻子说“领导就等你了”。 至于厂里的情况——熬着吧。 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后,就有转机了呢? 往更好的地方想,说不定宋厂长回来之前,吴书记身体好起来了呢,能回厂里来解决掉眼前的困境呢? 这些念头不只是常主任有,厂里人人都有,甚至人人脸上都出现了一点振作的模样。 之前就觉得事情糟糕透了,现下领导要回来,似乎又往这死气沉沉的一潭死水中灌入了一点鲜活的水源。 像是小花袄他们那些曾经在厂子里“监守自盗”过的员工,这下有点坐如针毡了。 领导回来,会不会清算他们? 会不会他们也和金永一样进局子,成罪犯? 小方也松了一口气。 这天难得她、玲儿、高彦芝三个人都轮到了一起,三人一边在厂区里头戴帽子、戴袖套这些,一边闲聊。 所谓的闲聊,自然就是厂里的事情了。 小方还和玲儿说着:“还好你没真的动,这下领导回来了,厂子的事儿总算是有个说道了。” 她后来才知道,小花袄他们一点没有收敛,她也只能一声叹息,总归是别人的事情,她当时说了那些话,已经是尽力了。 而且那以后,小花袄显然也不太乐意和她主动来往了,小方一开始还傻傻地没反应过来,把小花袄“忙着去干活”当成了真实,后来才知道,人家是觉得她笨,不知道变通。 小方很是失落,甚至想过玲儿会不会也这样做,还好玲儿最后关头自己刹了车。 玲儿也说是。 她之前有一次就被小方注意到,差一点就加入了小花袄他们的队列中。 本来就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完全是之前看着其他人似乎都在小偷小摸,她总感觉自己不跟着一起做,像是不甘心似的—— 凭啥这些人就能不讲道德原则,凭啥她就要当好人! “幸好你和高姐拦着我。”玲儿有些不好意思,“不然我真就成我看不起的那种人了。” 高彦芝笑了笑没说话,她最近在厂子里沉默了许多,不是因为她性格变了,而是如今的厂子实在是陌生。 她在心里也默默祈祷着领导们能快点回来,可在内心的角落里,她又想着另一件事—— 厂子的未来会怎么样? 针织总厂陷入危机以来,高彦芝没少和林香宋明瑜聊天,大多数时候都是林香和宋明瑜两人看到她心情不好,主动招呼她一起喝茶吃点心,闲聊点家长里短分散注意力。 就是在闲聊的时候,高彦芝无意间听到宋明瑜提到了一句—— “也许以后厂子会改革得更多,也许会和现在完全不一样,说不定会和现在的个体户相似呢,会有下岗,会有做不下去关门。” 如果换作几年前,高彦芝肯定觉得这是宋明瑜不了解国营厂,国字头的厂子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可现在,针织总厂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高彦芝不敢再把这句话当成一句随口调侃。 她是真的在想……万一呢。 万一厂子支撑不下去了,她要怎么办? 高彦芝十几岁进厂子,如今工龄已经很高了。 她晚上睡不着,就和丈夫张新民商量着,考虑要不要停薪留职。 不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弃厂子,而是她作为家庭成员,也得为自己的小家庭未来考虑。 如果针织总厂未来真的前途未卜,如果真的像明瑜说的那样……她高彦芝要怎么办? 关键是,高彦芝现在也知道了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林香和张新民两个人停薪留职之后日子也挺好过。 是,那是因为Venus发展得蒸蒸日上。 可Venus也不是第一天就这么成功,也是靠所有人一步步走过来的,高彦芝想,即使自己做不成那么厉害的事情,但总有能做的吧? 她还知道胡同有家的纺织女工,人家从去年厂子效益严重下滑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了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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