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之忽地笑了:“是么?那我倒是跟余老师的想法撞了。” “没事,我和她哪天再来也是一样的。”江锦书笑笑。 “对了,我刚才看的那本书,特别好看。” 齐明之笑问:“戴维·伽特森的《雪落香杉树》?” “你怎么知道的?”江锦书双眼微微放大。 齐明之笑而不语。 拿了三个小时的书,他想不知道都难。 江锦书才意识到什么,她无奈地锤了捶自己的头:“这智商,我给忘了。” “这本书的描写很震撼,香杉树交织出一片寂寂青黛,青杉覆盖的山丘清晰的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1]其实抛去这些极美的描写,更打动我的是这个故事。” “这本书的背景很敏感,男女主青梅竹马,却因为民族、国家而站在了对立面。” 江锦书与齐明之在大道上慢慢散步,身后是无限日光。 白石阑干下是无边的浑河。 “女主因为民族之间的仇恨而与男主分开,嫁给了本民族的人,男主和女主的丈夫都去了前线参战,战后男主做了记者,女主的丈夫患了创伤后应激症,她的丈夫卷入了一场谋杀案。” “而且他正好与渔民有纠纷,虽未有实质证据,但是因为民族偏见等等因素,男主的丈夫还是被控告了。” “你知道故事的开头是什么吗?”江锦书笑问。 齐明之笑问:“庭审现场?” 江锦书微笑点头:“对,男主伊什梅尔在庭审现场,见到了已经为人妇的初枝。” “国仇、私恨夹杂在一起,可偏就是伊什梅尔掌握了能够证明宫本天道无罪的证据。” “私人情感,正义真理,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她问。 齐明之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的答案早已写在了青史上。
第18章 第十八音·秋 江锦书微微低下头,忽地笑了:“其实我觉得,晋明帝就给了这道题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说?”齐明之笑问她。 明明知晓一切缘由,他却仍是自虐地向她求个答案。 他唇角带着几分苦涩。 江锦书抬头看他,缓缓吐字:“虽然官方修史未提过江后,但在稗官野史中已然表明一切,帝嬖幸皇后,可却还是处决了皇后的亲人镇国公主。这难道不是在私人情感和正义真理之间做抉择么?” 齐明之听后,忽然垂下了头,喃喃道:“是啊。” 他看着日光照在浑河水上,也斜斜映进他的双眼里,他不禁伸出手挡了挡,轻嗤一声:“你也认为是晋明帝处死得江后么?” 他双手搭在浑河大桥的白石阑干上,声音变得凉薄起来。 当年江锦书离开明宫,齐珩对外宣称她因病崩逝,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信她是因病而亡。 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他赐死的。 谢玄凌、崔知温他们都以为是这样。 甚至王含章因她的死,彻底与明宫断了往来。 再见面时也只是冷冷地俯首称一句:“皇帝陛下。” 他仍记得,景明九年的新岁,清平县主带着自己的幼女常乐入宫。 他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恍惚地看到了他和晚晚的女儿。 阿媞大抵便是这样吧。 那时的他俯下身,绯色朝服的衣摆上沾了几分尘,他想凑近些,好好看一看常乐的样子,也算是寄托。 他笑着看向清平县主:“常乐都长这么大了。” 清平县主的面容上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笑,他看得清楚,那神情是畏惧。 他声音放温和了许多,俯下身看常乐:“让阿舅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不料常乐向后躲了躲,抓着清平县主的袖子不放手,满眼泪水,细语轻声地哽咽:“是阿舅杀了姊姊么?” 字字轻声,字字泣血。 齐珩僵在原地。 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的梦,梦里,她也是这么说的。 齐珩,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死我的。 清平县主诚惶诚恐地拽着她跪地叩首,字字恐惧地说:“陛下恕罪。” 在场之人皆跪地叩首,生怕他因此大怒。 毕竟,谁人不知,当初的今上何等宠爱皇后殿下,还不是说赐死便赐死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全场之人跪伏于地,竟觉几分荒唐。 齐珩,齐明之,如今的你,已众叛亲离。 他苦笑了一声,眼里竟蒙上一层辛酸泪。 他径直出了含元殿,在立政殿前站了一夜。 江锦书看着他黯淡的神情,往他身边凑近些许,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我并不认为是晋明帝处死得江后。” “为什么?”他偏头去看她。 江锦书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我也从未看过那些能证明的资料,我只是心底有个直觉,它在告诉我,晋明帝不会这样做的。” 齐明之只是笑:“那希望晋明帝不会辜负你的直觉。” 两人走到五里河公园,江锦书笑说:“晚上这边还是挺美的,不过午后也不赖。” 齐明之颇为认可地点头。 江锦书笑着说:“明之,你以前是在洛阳读书?” 齐明之颔首道:“我读的是寄宿学校。” 江锦书惊讶:“寄宿学校?” 齐明之笑着点头:“是私立,学校的环境不错,我父母也忙着工作,所以在那读书。” 江锦书听后,只是笑,带了几分试探:“那你会对你的父母感到不满吗?” 齐明之浅笑:“其实我没什么不满,拿我母亲来说,我其实很支持她的工作。” “她在工作中也会更快乐。” “她先是她自己,而后才是外公外婆的女儿,我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她也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我没有资格去不满。” “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母亲就该为这个家庭而牺牲。”江锦书的声音渐渐趋于平淡。 “我觉得,你遇到你的母亲,很幸福,你的母亲遇见你,也很幸福。” 齐明之回以一笑。 属于夏日的余烬未散尽,天却渐渐凉了下来,梧桐叶子依旧碧绿得发亮,只是那层碧绿渐渐变得疲倦,直至再撑不住,只得换上显眼的明黄色。 叶子渐渐零落,如今已入秋了。 如今已是新学期,两年一办秋季运动会,子毓和崔知南带着几个男生搭遮阳篷,提前摆好座椅。运动会连开两天,紧接着便是十一假期。 运动会这两天不用上课,都是自习,各科老师已留好了国庆假期的作业。 江锦书就坐在讲台前,写好要交的资料,将手机调到静音,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齐明之听到手机响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开。 齐明之忽地笑了下,回了信息。 江锦书看着聊天背景。 齐明之:[今晚领导请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齐明之:[长空接你下晚自习吗?] 江锦书:[嗯] 齐明之:[好,注意安全。] 齐明之看着信息松了口气,江长空在就好。 齐明之身旁的张主任看他对着手机笑,轻声调侃:“谈恋爱了?” 齐明之摇了摇头:“还没。” “你也不小了,早点成家,你父母和你小姨才能放心啊。”张主任笑着说。 齐明之垂首淡笑。 酒桌上坐了几个学术大鳄,还有与医院对口的几位领导。 只见主宾位上的人一身行政夹克,身侧的人口中不乏谄媚之词,不知说到何处,主陪位上的段院长倒了杯白酒,朝着刘局敬酒,朗笑:“来咱们都举杯,欢迎刘局莅临指导。” 餐桌上,清一色的透明酒水,偏只有角落处两个杯子里装了茶水。 段院长见众人一饮而尽,瞥到酒桌上唯一的女士,随意聊着,不经意间说起了荤话。 “那我前些日瞧的书上就写了‘进帷帐,盘点子孙仓中快要溢出来公粮。’[1]”远瞧去,段院长大腹便便,懒懒地倚在红木座椅上,边摆手边斜眼取笑。 更有善于交际的人忙迎合答话,朗笑:“这也得看手法是否细腻,所谓账上收进支出,那每一笔皆要落到实处。” 不待说完,那人更是起了兴致:“如此几番腾挪互抵,公粮才一次全数上缴[2],那才是畅快!” 此话一出,放眼望去,在场之人无不取笑。 王含章低着头默默饮茶水,不言不语,虽垂着头,眼中不免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齐明之沉默地吃尽盘中的藕片,装作并未听过。 段院长瞧了眼王含章和齐明之,旁人都是白酒逢迎,偏这两个,喝着茶水。 齐明之他管不了,王含章倒不一定。 段院长打定了主意,提了声:“含章呐,这茶水这么好喝呢?” 王含章见被提了名,自知再躲不过,装着傻:“嗯?” “瞧你半天,也没见你喝酒啊。”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刘局,殷勤地说:“这是我们麻醉科最优秀的医生,28岁就聘主治,前程无限啊,人长得还美。” “这以后啊,谁娶了含章回家,那可是有福气喽。” 刘局若有所思地含笑点头。 段院长忙道:“含章,还不起来给刘局敬杯酒?希望刘局好好提携。” 王含章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心里暗骂一句“老登”。又碍于他是院长,不好撕破脸,只得起了身,拿着杯子:“刘局,我这些日身体不适,以茶代酒,敬您,感谢您赏脸莅临。” 刘局见她拿着茶杯,自没有几分好脸,看着面前的酒杯,岿然不动。 段院长顿时失了好颜色,下了座,缓缓走到齐明之和王含章之间。 齐明之只觉身边涌上一股酒气来。 “含章,我瞧你这面色红润,哪里有病的样子,别唬我们了,刘局来了,怎么能喝酒呢?”他似是极亲近地抚上王含章的肩膀。 王含章此时只恨不得剁了他那猪蹄子,但她面上仍是好性子地回:“抱歉,段院,最近真的身体不适,我想刘局宽宏大量,想必不会介意的吧?” 刘局面色很冷,段院长听这话更是觉得下不来台。 他握住王含章的手腕,径直往那空空的酒杯里倒了白色的酒水,满脸揶揄地笑:“瞧你这孩子,到底是年轻,有时候这情谊,都是藏在酒里的。” “刘局给咱这个面子,咱便不能不喝,你说对吗?” 王含章的手腕被他握着,她低着头看向别处,眼底净是不甘。 可在座之人皆是瞧好戏般瞧着王含章。 王含章偏过头去,只得拿起段院长手中的酒杯时,那酒杯先一步被人抽去,王含章顺着那只手看去。 是齐范的堂哥,齐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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