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姨。”顾蜻游突然开口打断了她,像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她垂下了眸子,颤抖的睫毛像蝴蝶翅膀翕动。 几人预感她有话要说,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她。 斟酌了一会,她开口接着道:“不用了,韶姨,上学的用品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我自己带过去就可以了。” “你这孩子……” “我明天,就会搬出去。” 饭厅内骤然安静。 韶姨和陈伯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她。 像是有所感应,又或许是因为紧张,她的手臂冒起了鸡皮疙瘩,可腰背挺得笔直:“我非常感谢这一年以来大家对我的照顾,我真的很感动……可以说没有陈伯和韶姨,我也考不到这样的好成绩。可是现在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不应该再这样死皮赖脸地待在这里。以后,以后大家一定要保重身体,韶姨,陈伯,如果你们不嫌弃,就把我当成你们的晚辈,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孝顺你们。” 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虽然声音有些颤抖,但还算流利,就像已经在心里排演过无数次那样。 饭厅内陷入了沉默。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然后都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胜寒。 他没说话,盯着她的侧脸,像是在探究她的表情有几分认真,黑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 顾蜻游头皮一阵发麻,身上的肌肉一寸一寸绷紧。 半晌,她实在是坐不下去了,椅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吃好了,先上去了,大家慢慢吃。” * 晚上十点,整栋别墅都安静下来。 只有顾蜻游的房门半掩着,里面的光泄露在外,稍微照亮了黑沉的走廊。 温胜寒沉默地站在门前。 透过门缝,能隐约看到几个纸箱凌乱地摆在地上。 他垂下眸子,沉吟半晌,屈起手指,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面。 顾蜻游下意识抬头,见到是他,瞳孔放大了一瞬间,下一刻,她又低下头去,继续手上收拾东西的动作。 温胜寒走了进来,环视了一眼房间,原本放在书架上的东西已经收拢在一起,放进了纸箱,桌子旁边的两个纸箱已经用胶带封了起来,衣柜的门半敞着,已经空了一大半,床上堆叠着衣服,一半已经叠好放进纸箱。 按照房间这样的干净程度,不像临时起意。 更像是……蓄谋已久。 他收回目光,声音微沉:“为什么突然想搬出去。” 顾蜻游的动作微顿,长发掩面,看不清表情:“我今晚说过了。” 沉默了一会,温胜寒又问:“还有一周才开学,你住哪?” “裴尹家。”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他再次开口,声音有些晦涩:“这么多东西,我明天叫谢文柏帮你……” “不用了。” 顾蜻游声音低了下去:“不用了,我叫了朋友帮我,他就住在附近。” “谁?” “赵景洲。” 温胜寒稍一回忆,就记起来了,是那天和她一起在南大对面吃东西的男生,今年除夕的时候也来过温宅放烟花。 好。 很好。 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是的,本该如此,她本应该这样,多和同龄人在一起。 温胜寒垂下眸子,掩去其中思绪。 原本那些准备的话,好像已经不需要再说了。 许久,他转过身:“早点休息。” 等他快走到门边的时候,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对不起,温先生。” 温胜寒的脚步一顿,声音稍稍冷了下来:“我记得,我说过,你不必对我道歉。” 顾蜻游咬了咬唇,别开脸,隐忍着心中翻滚的情绪:“这段时间,谢谢您。”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又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高高抛弃,又重重落下。 温胜寒在门口站了一会,淡黄的灯光下,身形竟然显得有些萧条。 这一次,他没有说什么,抬步离开了。 顾蜻游紧绷的神经一松,睫毛一颤,落下一滴眼泪。 心口像是被挖空了一角。 无法否认,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心里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这一丝希望,就更让人觉得失望。 最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这不是意料中的吗?”她自言自语道:“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嗯,没有什么值得好失望的。 可是她觉得好难过。 第32章 第32章被放逐的金鱼 第32章 第二天一早,赵景洲就开着车过来了。 他的驾照是在暑假刚开始的时候考的。那个时候顾蜻游和裴尹去毕业旅游,他就一个人去练车。 顾蜻游下楼吃早餐的时候温胜寒已经不在了,餐桌上连咖啡壶都没有,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她吃东西的时候,陈伯和韶姨都坐了下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顾蜻游安静地喝了一勺粥,看到他们的眼神,轻轻笑了一声:“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我没事啊。” “阿妹啊……”韶姨满目纠结:“你和温生,到底怎么了?”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要闹到搬出去那么严重。”陈伯也应和一声。 顾蜻游沉默了。 要说起来 ,他们之间是有什么严重的矛盾吗? 也算不上是。 只不过是,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个局面继续维持下去,大家都会不自在。 那不如就让她离开,更何况昨晚,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过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顾蜻游笑了笑,眉眼间全是疲意。 “陈伯,对不起,我不应该在昨天和大家说这件事的。”她顿了顿:“你们不要担心,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也不是因为在这里过得不开心。大学要求住校是真的,更何况……我本来也只是来借住的,总有一天要搬出去。” 她的声音很轻,调子轻微上扬,叫人一下子分不清真伪。 韶姨和陈伯面面相觑。 说实话,一直以来,他们都不知道顾蜻游和温胜寒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温胜寒对顾蜻游的上心,是有目共睹的。 韶姨在温家干的时间也差不过十年了,虽然温胜寒对待他们,向来温和有礼,但大多也只是浮于表面的礼数,只有顾蜻游,是实打实的关心。 明明都是拿钱办事,她搬过来之前,温胜寒却亲口和他们说,请他们好好照顾她。 受宠若惊之余,不免也觉得惶恐。 以为来的是一个刁蛮任性的女主人——这在上流圈子,并不算得上是新鲜事,有钱的男人养着一个娇滴滴的情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竟然会是一个这么招人怜爱的小姑娘,这一年相处下来,她是真心喜欢她。 韶姨叹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两个人能走到一块,就是有缘分的。有什么事都是可以沟通的,不然就这样散了,多可惜啊……” “韶姨,我想你们误会了……”顾蜻游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我和温先生,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他只是觉得我可怜,所以一直在帮我。” 说到“可怜”两字时,她的心脏又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所以,你们千万别觉得,是我们两个之间闹了矛盾,我才赌气搬出去的。” 韶姨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挽留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她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好,以后一个人在学校,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照顾自己,受委屈了尽管回来,我们都在呢。” 顿了顿,她又道:“以后有空,常回来看我们啊……” 顾蜻游重重点头,眼角处有晶莹的泪光:“好。” * 赵景洲帮她把东西从楼上搬下来,放到车上。 临出发之前,他奇怪地看了顾蜻游一眼,不解道:“这不是你亲戚家吗?住到开学也没有什么吧?怎么这么着急搬出去呢?” 女孩儿没有回答,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风吹得她的头发飞舞。 许久,她才轻轻嗯了一声。 看出她的情绪不高,赵景洲乖乖闭上了嘴。 说是搬进裴尹的家,其实是裴尹的私人公寓。 自从裴尹考上大学,她父母就送了她一套小公寓,方便她不想住校的时候就住公寓。于是裴尹便热情地招揽顾蜻游住进来,顾蜻游说要给她房租,她也不肯收。 “一个人住多寂寞啊!我该感谢你来陪我才是!” 顾蜻游笑笑,她明白裴尹这是在担心她的经济问题,她也不多解释,只能平时勤快点做家务。 不过实际上住的时间也不长,开学以后她就会搬进宿舍,上学时就算是周末,大多数时间也会呆在学校,恐怕也只有寒假宿舍不留人的时候她才会回来住,这么一算下来,好像也的确没有额外给房租的必要。 而对于大学的学费和学杂费,顾蜻游也是有计划的。 因为高考成绩很好,南城一中校友会、当地教育局都发了奖金,两笔奖金加起来,基本上已经能覆盖她前两年的学费。后来由于是高分低报,她主动联系了南城大学的招生办,说明自己的情况,希望可以减免学杂费。 南城大学那边答应了,招生办的老师很好,告诉她不但会有奖学金,还可以帮她申请贫困大学生补助,如果她需要,也能帮她办理助学贷。 顾蜻游松了一口气,由衷地道了谢。 学费问题解决,接下来最困扰她的,就是阿嫲的问题。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实际上她坚持搬出来,就是自尊心作祟。 那天在游轮的厕所里,听到那两个女人的话后,她是惶恐的,她害怕温胜寒也会觉得自己是在攀高枝,尽管这份感情得不到回应,她也不愿意别人将它扭曲误解。 当然,赌气也是有的。 无论如何,已经决定要独立了,总不可能还继续接受这份帮助。 于是,在开学前这段时间,除了去植物园那边打工,她还奔波于寻找自己负担得起的疗养院。 可惜事情进展并不顺利。 价格便宜的疗养院,条件很差,价格稍高的,又攀不上,实际上即使是价格再低的疗养院,对普通人而言,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顾蜻游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她才深刻认识到,独立,真的很难。 但她不是一个愿意半途而废的人。 做出了的决定,就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蜻游最近在苦恼什么?愁眉苦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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