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厕所没纸了,给我扔卷纸进来。” 苏筱扭头,这才发现,装饰屏风后面原来是厕所。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扔了进去。片刻,传来冲水声,紧接着是脚步声。有一个男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苏筱。他四十六七岁,身材魁梧,留着寸头,胡子拉碴。 “没见过你,新来的?” 从口气能感觉出来这个人应该是公司的高层管理,至少是副总级别的,苏筱站起来,点点头。 那人摆摆手说:“坐吧坐吧,好好工作。”随手将纸巾扔进垃圾筒里。 苏筱听到同事们喊他“汪总”,于是打开公司简介看了一下,公司里只有一个姓汪的,是总经理汪洋。 汪洋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屁股坐在大班椅上,往后一靠,长长地吁口气。“昨天晚上,一斤白酒,一瓶红酒,喝得胃都要吐出来了。不过,可算是把他们搞定了。” 陈思民惊喜:“搞定了?” 汪洋得意地点头。 “那太好了,有盘龙山高速公路项目,咱们今年就踏实了。”陈思民将一杯浓茶搁在他面前,在旁边坐下。 汪洋摸摸寸头说:“可不是,也轮到咱们扬眉吐气了。” “汪总,我听说,因为水泥的事情,天科、天正、天和、天同联合起来跟集团较劲呢,这事情咱们不参加吗?” “你怎么想的?” “我看他们的意思,是想借此机会跟集团把物资采购权要过来。要是能要回物资采购权,咱们的自主权就大了。” 汪洋说:“这个我知道,可是黄胖子找了他们三家,就没来找我。我这主动凑上去,不合适呀?而且万一要不到,又把汪明宇得罪狠了,也是挺麻烦的。” “我觉得咱们可以先准备着,这样可进可退。” “行,那你先安排着。”汪洋拍拍陈思民的肩膀,“辛苦了。” 陈思民想了想说:“还有一件事,我今天收了一个人。” “是不是坐在厕所旁边的小姑娘,我看到了。”汪洋说,“你收就收了呗,这种事不用跟我汇报。” 陈思民郑重地说:“这个人我得跟你汇报一下。” 汪洋问:“怎么了,是你的相好呀?” 陈思民哭笑不得地说:“汪总,你扯哪里去了?” 汪洋哈哈大笑:“行了行了,跟你开玩笑,借你十个胆子你也不敢的。说吧,怎么着,这小姑娘来历不凡呀。” 陈思民说:“是有点来历,不凡谈不上。周峻,众建以前的项目经理,后来借调到市建委的,你还记不记得?” 汪洋点头:“记得,那小子是个人物。” 陈思民说:“他现在攀上高枝了,已经正式调入市建委了,估计咱们以后还得有求于他。这个苏筱是他的前女友,被众建开除的,是他拜托我让她到天成来工作。我不能不答应。” 汪洋恍然大悟:“明白了,所以你把她安排在厕所那边的位置,逼她自己走,对周峻也有交代。” 陈思民笑着拽了一句文言文:“知我者,汪总也。”
第6章 按照陈思民的剧本,苏筱发现工位后面就是厕所,会嘤嘤嘤地哭泣着冲出公司大门,从此一去不复返。人年龄大了,多少会看点相。看她的衣着长相,虽不是高门大户里的掌上明珠,也是普通人家全力呵护长大的碧玉,怎么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至于周峻那里,接到他的拜托电话后,他做了功课,知道两人是婚期临近时闹掰的,不是和平分手,多半以后会老死不相往来。 算盘打得很响,奈何苏筱不按他的剧本走。 发现工位真相后,苏筱敲开了陈思民办公室的门,问她接下去工作如何安排。 陈思民愣了半天,他压根儿没想到工作安排,想了想,他把装满发票的鞋盒递给她说:“你刚进公司,先适应适应,要实在不愿意闲着,那就先帮我贴一下发票。”让一个高分通过注册造价师考试的优秀造价人员贴发票,分明就是侮辱。他想着苏筱也许会生气,会露出受伤的表情,但并没有,她只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接过了鞋盒,转身走了。 陈思民这时终于意识到苏筱的外表与性格是两回事,她看起来白白净净弱不禁风,骨子里却有着800编号水泥的糙性。其实他对苏筱的判断并没有出错,但那是一个多月前的苏筱。 虽然她的父母都是拿死工资的普通职工,但在物质上和情感上都不曾亏待过她。她聪明伶俐学习好,长相秀气懂礼貌,老师喜欢,同学亲近,这么一路走过来,顺风顺水,多少有点心高气傲。若是一个多月前,或者是她刚被众建开除那会儿,陈思民安排她坐在厕所旁边,让她贴发票,她不会哭,但必然会一去不复返。 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已经饱受社会毒打。从人生小高峰一路受锤,已经锤到趴在土里,再锤也只能在土里。至此境况,反而生出一股大无畏的气魄来,内心深处驻扎着一个横眉冷眼的小人儿,姿态凛冽地说,来吧,看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苏筱抱着鞋盒回到工位,开始认认真真地贴发票。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跟着就是“哼哈哼哈”的歌声,周杰伦的《双节棍》,唱歌的是天成建筑的安装预算主管东林。经过苏筱的工位时,他脚步顿了顿,探头张望。但苏筱一抬头,他立刻缩回身子,笑了笑,甩着湿漉漉的手走开了,洞洞鞋吧嗒吧嗒,破洞牛仔裤的洞洞都快开到大腿根了。这身装扮像夜场里的DJ,而不是一个传统行业里的职员。建筑行业里的造价人员一般穿得齐整,像天成的另一个主管土建预算主管陆争鸣,一本正经的衬衣、一本正经的西裤、一本正经的发型,给人一种严谨专业的印象。 东林和陆争鸣都比苏筱略大,长相乏善可陈,普通人嘛,不丑也不美。他们对苏筱这个新来的同事挺好奇的,但她身上带着大企业出来的距离感,又坐在厕所旁边的工位,很矛盾,让他们轻易不敢接触,怕表错情。 苏筱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安静静地贴了一张又一张发票,直到口干唇燥,起身去茶水间,想找个杯子喝水。刚走到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最帅的肯定是我老公夏明了。”语气脆生生的,显然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姑娘。 她停下脚步,脑海里即刻浮现夏明靠着墙壁抽烟的寂寥表情,很奇怪,她只见过他一面,但是印象非常深刻,甚至能回忆起当时他吐出的烟圈慢慢散开的轨迹。 另一个声音响起:“上个星期你老公不是叫孔侑吗?” 先前那个脆生生的语气:“已经和平分手,姐姐我喜新厌旧,不行吗?” 另一个声音说:“行,不能再行,终于不用听到某人天天叫嚷,‘偶吧,撒浪嘿。’” 一阵嬉笑之后,两个人追逐着从里面跑出来,与站在门口的苏筱差点撞到一块儿。领先的那个年轻姑娘堪堪止住步子,杯子里的咖啡还是洒了出来。她看看衣角的咖啡渍,又看看苏筱,歪头问:“你谁呀,干吗站在这里偷听我们说话?” 另一个姑娘看着成熟些,笑着说:“就你那些事,别人用得着偷听嘛,你不都是上赶着和人说的……” 年轻姑娘朝成熟姑娘龇龇牙。 成熟姑娘笑着跟苏筱打招呼:“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吧。” 苏筱点点头:“对,我是新来的成本主管苏筱。” 年轻姑娘诧异地打量苏筱:“你是新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苏筱诧异地问:“请问您是?” 成熟姑娘笑着说:“她呀,是我们老板的老板,我们天成的第一八婆。” 年轻姑娘嗔怒,举手佯打,成熟姑娘嬉笑着跑开。年轻姑娘追了过去,嘴里嚷嚷着,“有胆你别走。” 苏筱走进茶水间,咖啡机是新款,她没用过,研究了一会儿,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按了一下,不对,过滤的水突然流了出来。她连忙重按了一下,水并没有止住,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了过来,也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水立马止住。 苏筱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帮忙的人,正是那个说话脆生生的年轻姑娘。她可真年轻呀,近距离看,皮肤上还长着细细的绒毛。应该还没到二十岁,青春那股嚣张劲儿从每个毛孔里往外散发。这个年龄的姑娘没有不好看的。她是小家碧玉的长相,眼睛形状像杏仁,拿眼看人的时候时睁得圆圆的,特别认真,带着一股小鹿的气息。 年轻姑娘拿过抹布擦拭着水渍,语气认真地说:“新来的,你别在我的地盘里乱弄。” 苏筱诧异地说:“你的地盘?” “对呀。茶水间归我管,这儿就是我的地盘。”她指着咖啡机,“这咖啡机还是我跟汪总建议买的呢,《咖啡王子一号店》同款,欧洲进口的,磨出来的咖啡超级香,以前汪总爱喝星巴克,现在都改喝我做的咖啡了。你看着点,我只教一次。”说着,从柜子里取出咖啡豆,倒了进去,按下某个键,咖啡机就开始转动了。 “记住了吗?” “记住了。” “行了,你先回去吧,这还要一会儿,等一下好了,我给你送一杯过去。你工位在哪儿?” “洗手间旁边那个。” 年轻姑娘先习惯性地“哦”了一声,紧接着似乎明白什么,又认真地“哦”了一声,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同情。她的态度有了奇怪的变化,就好像本来张牙舞爪要捍卫自己食物的猫咪,突然之间收起炸起的毛。 苏筱回到工位上,没等多久,年轻姑娘就端着咖啡进来了。她人缘似乎不错,一进来,大家就嚷嚷着:“杜鹃这是给我的咖啡吗?” 她也嚷嚷:“去去去,你们没长手,自己不会做呀。” 大家又嚷嚷着:“没有你做的香。” “今儿没有你们的份,明儿请早。”她将咖啡往苏筱桌子上一放,下巴微扬,“尝尝。” 苏筱尝了一口,眼睛一亮,咖啡味道确实很好。“真的很好喝。” “那当然。”她倚着桌子,圆圆的眼睛眨巴着,十分神气,“我来咱们公司之前,在星巴克打过工。” “你叫杜鹃吗?是哪两个字?” “杜鹃花。”她说,“我家在山下。我爸妈说,我出生时,满山的杜鹃花一夜全开放了,整个山头都红遍了。村里有个大仙说,我前世是天上伺候杜鹃花的花僮。” 有人笑着说:“杜鹃又开始宣扬封建迷信了。” 杜鹃扭头瞪着他,用那种吵架般的认真语气说:“谁宣扬迷信了?人家可灵了,我家丢的羊都他给找回来的。” 东林说:“杜鹃,扁他,再不给他弄咖啡。” 那人就笑着求饶:“杜鹃姐姐,我错了。” 苏筱冷眼旁观,暗暗惊讶。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办公室氛围。大学毕业她就进了众建,大国企,底蕴深厚,规矩很多。同事当中有些家庭背景很厉害,有些是背后还长着眼睛的老油条,她刚进去的时候没少吃暗亏,当时因为老余看重她,替她挡了不少子弹。后来她学乖了,和同事只谈公事不谈其他。尽管如此,这四年多,说她工作时间谈恋爱的小报告从来没有停过。 杜鹃跟他们呲了几句,扭头看着苏筱,说:“哎呀,你这发票贴得不行呀。”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00 首页 上一页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