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峻的父母特别喜欢苏筱,觉得姑娘白净秀气又聪明伶俐,家境虽然一般,但父母都是双职工,没有养老的麻烦。所以两人一毕业就催着他们结婚。苏筱的父母却不太积极,倒不是不喜欢周峻,男孩一表人才,做事稳重家世清白,没什么可挑剔的。只是两人结婚就要在北京买房,前些年苏筱的爷爷生病花了很多钱,家里欠着外债,想缓一段时间凑些钱出来再说。苏筱知道父母的顾虑,周父周母提起时,便把原因揽到自己身上,说是想工作出点成绩再结婚。 转眼四年,她升了职,又通过造价师考试,成绩不说斐然也可算优秀。 大年初五,周父周母请了苏筱一家三口吃饭,客客气气地又提起了婚事。 说话的是周父,他在开发区当主任,官虽不大,但平时迎来送往见的人多,说话很有一套,先是将苏筱一顿猛夸,然后说:“……我们想筱筱做儿媳妇都想了四年了,都想成一块心病了,今天你们要是再不点头,我们就不让你们出这个门。” 大家都笑了。 笑罢,苏父和苏母满了酒敬周父周母,郑重地说:“我家筱筱就拜托你们了。” 周父周母也满了酒,郑重地说:“放心,我们当她是自己的女儿。” 接下去说起婚礼的细节,婚期定在五一,北京和老家各摆一场酒……最后才说到最最重要的房子。周父大手一挥,很有气势地说:“我家娶媳妇,自然是我家准备房子。亲家你们不用担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又对苏筱和周峻说,“你们回北京就赶紧看房子,直接看三房,一步到位,省得将来有了孩子还得搬来搬去。” 苏筱有些诧异地看着周峻,原本以为他家比自己家略好一些,没想到好这么多。周峻冲她笑了笑,在桌底握紧她的手,虽无言语却是让她放宽心的意思。苏筱回了他一个笑容,放下心,静静地听双方父母讨论将来要生一男一女凑成个好字,然后又聊到小孩子取名叫周爱苏会不会太肉麻了……都是一些遥远的事情,他们聊得兴致勃勃,她听得津津有味,因为那都是她期待的。 第二天,苏筱和周峻返回了北京,一边工作一边看房子。 周峻很忙,都是苏筱在跑。她拉着好朋友兼大学同学吴红玫一起将周边的楼盘都看了个遍,还做了一个楼盘的优劣势分析表,周峻也会忙里偷闲抽出时间来跟她讨论地段、户型、配套……这样持续到三月份,有一天晚上,他突然态度淡了,消息回得慢,说是工作太多了。当时正好是两会期间,政府部门都忙到飞起,苏筱以为他真的忙,无心他顾。 两会结束后没多久,她看到一套喜欢的房型,兴奋地发了资料给周峻,左等右等,只等来一句:“我觉得一般,再看看吧。”她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想来想去可能跟工作有关,问:“你最近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周峻回了一句:“是有些累。” “其实不用这么拼,实在不行,回原单位就是了。” “那不行,既然出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 苏筱又婉转劝了几句,周峻有些不耐烦了,态度强硬地说:“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担心,照顾好自己就行了。”苏筱吃惊,不说话了。他大概意识到不妥,缓和语气说:“筱筱,我要给你最好的生活。” “现在就很好了。” “现在算什么好。”周峻的语气带着一丝愤懑。顿了顿,又说,“别人有的,你也应该有。” 虽然觉得他态度奇怪,但能感觉到他心心念念地想着自己,苏筱只当他压力太大了,没有再过多纠结。过了两天,她上班的时候,父亲打来电话,先拉家常般地问了问她和周峻的近况,突然语气郑重地说:“筱筱,我跟你说个事,你先得答应我要冷静处理。” 苏筱觉得好笑:“老爸,我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呀。” 父亲说:“那个……周峻他爸爸被免职了。” 苏筱吃惊:“什么?” 父亲详细地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有一天,他在超市里碰到周母,正想打招呼,对方却装作没看见躲开了。他觉得奇怪,就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周父收了贿赂,让上司发现了,上司念他初犯,让他把钱退了,免了他的职务。周父抹不开面子,直接以身体原因办理了内退。父亲愧疚地说:“……他当了这么久的开发区主任,一直名声不错,临到退休了,突然收钱,大家都不理解。我寻思着他是想给你和周峻在北京买房才铤而走险,筱筱,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看轻他们。” 苏筱也觉得愧疚:“我怎么会看轻他们呢?我不会的,爸你放心吧。 原本我就和周峻说过,在北京买房靠我们自己的能力,有多大能力就买多大房。怪我,没早点跟他们说清楚。” 父亲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就好。你们俩还年轻,两个人一起奋斗,买房也不是难事。既然周峻没跟你说,你也就装不知道好了。婚还是要结的,咱们不能负了人家。” 苏筱郑重地说:“我懂的。” 她装不知道,又怕周峻知道她装不知道,于是照样看房,照样做楼盘优劣分析表。只是在周峻说话之前,先将地段户型批得一钱不值。又在周峻从宿舍回来那天,按着腰愁眉苦脸地说太累不想看房了,看来看去也没有合适的,其实结婚以后再买也一样。周峻当时没有太多表情地说了一声“那就以后再买”。晚上苏筱睡熟了,突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模模糊糊地醒来,发现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抱了很久才松开。 一晃眼就到四月,桃源村安居工程封顶了。这是民生工程,市里很重视,要到现场视察。接待是工地现场的事情,苏筱坐办公室的,和她无关。周峻自然又要充当工具人陪同前往。 视察定在上午,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一栋栋崭新的楼房整齐又清爽。市领导在潘总的陪同下,走走停停,指指点点,说说笑笑。后面跟着一串人,老余、黄礼林,其他分包商、项目经理们、监理公司总监、随行官员等。另有十来个拿着长枪短炮的记者,时不时地咔嚓一下。 黄礼林拉着老余落到最后,低声问:“你们那个市政工程什么时候招标?” 余经理说:“那个你就别想了。” 黄礼林问:“怎么了?” 老余没好气地说:“搞出这么多事你还想呀。” 黄礼林急眼了:“老余呀老余,你说说,这么多年我对你是不是掏心掏肺的?就那一回,我是真没钱,后来那钱是跟集团调的。倒是你,就为这么一点小事,还跟我们董事长告状了。” 老余说:“不是我,是苏筱跟潘总建议的,当时我也挺生气的。” 黄礼林愣了愣:“她呀。” 老余说:“那个市政工程真不行,你们的资质够不着。” 黄礼林一听有戏,轻轻撞他胳膊:“不是有你嘛,条件都好说。” 这时,前头的领导们已经走到一堵写着“保质保量铸辉煌”的墙壁前,记者们嚷嚷着:“领导,在这里拍个照吧。” 市领导看了一眼墙壁说:“保质保量铸辉煌,行呀,就这儿吧。”走到墙壁前站定,记者们围着他一阵猛拍,闪光灯大作。 黄礼林蠢蠢欲动,就要往前挤:“我去找他合个影,挂在办公室里。” 老余拽住他:“现在合适吗?晚点吧,座谈会以后。” 话音刚落,听到一声巨响传来。两人大吃一惊,抬头一看,尘土飞扬,几个人扶着市领导向前跑着。刚才的墙壁已经不见了,地上乱七八糟全是砖头、水泥渣子,一片狼藉。 混乱之中,有人大喊了一声:“不好,领导流血了。” 紧跟着又有人大喊:“赶紧送医院。” 市领导气愤地喊了一句:“这就是你们说的保质保量!”然后就被大伙儿抬走了。 黄礼林先是蒙了,等回过神,顿时万念俱灰。老余脸色发白地抓起水泥砂浆,摩挲片刻,明白是沙子掺多了,心里又是恼火又是害怕,指着黄礼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他跺跺脚,追着领导去了。记者们没有走,比刚才还起劲,对着水泥砂浆、砖头和一摊鲜血一阵咔嚓咔嚓,然后各自散开,拉着工地上的人开始采访。 黄礼林回过神,先给项目经理下了封口令,又安排保安去拉警戒守着现场,不让闲杂人等靠近。然后给夏明打了一个电话:“工地出事了,你赶紧过来一趟。”挂断电话,正琢磨着要不要跟集团报告一声,手机响了,是董事长助理许峰打来的。他在心里暗叫一声“完了”,硬着头皮接通了电话。 许峰的声音永远是一板一眼的:“董事长让我问你怎么回事。” 黄礼林不敢隐瞒,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想着一顿骂是少不了,没想到许峰听完,一句话没说,直接将电话挂断了。他越发不安,脑袋里乱哄哄的,想了很多应对之法又一一否决了。怎么看,都是一个死局。 夏明大概半个小时后赶到工地,往现场一站,便明白来龙去脉。他生气地看着黄礼林:“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黄礼林说:“没有。这次是意外。我干了这么多年的工程,做事还是有数的。这堵墙就是一个临时建筑,搁两年就拆了,所以就……毛糙了一点。” 夏明反问:“这是毛糙吗?” 黄礼林干笑两声:“这一回长教训了,以后绝不再犯。你主意多,快帮我想想办法,董事长已经知道了,刚才让许峰打电话来问了。” 夏明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黄礼林明白他的意思,说:“真没有,凡是永久性的真没有偷工减料,我做了这么多年,还不知道点好歹呀。” 夏明默了默,说:“这件事太大了,咱们扛不下来的,必须得找人一起扛。” 黄礼林说:“找谁呀?” “汪明宇。” 汪明宇是振华集团分管施工的副总经理,也是集团第一副总。他是山东人,身材高大壮实,在加入振华之前,他是某建筑学院的老师,爱读书勤思考。过多的思考催人老,他明明比黄礼林小好几岁,但看起来年纪却差不多,宽大的额头上一道道抬头纹层次分明如同梯田。 他的办公室在振华大厦二十九层,很大,从窗口可以看到内环的风景。办公室装潢很豪华,整面墙做成巨大的书柜,摆放着《二十四史》《资治通鉴》《三国演义》《曾国藩家书》等高大上的书籍,在这些书籍的正中间搁着一个裂痕纵横的安全帽,上面写着“赵显坤”的名字。 现在,他就坐在赵显坤名字正前方的真皮大班椅上,双手按着扶手,不怒而威地看着黄礼林说:“老黄啊老黄,让我怎么说你?你可真是凭一己之力,把整个集团都坑了。” 黄礼林讪讪地说:“汪总,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夸张?你把领导砸了,这是夸张吗?董事长原本要去美国谈合作,都上了飞机马上要起飞,就因为你搞出的破事取消了,现在正赶往医院,能不能见到领导还是个未知数,你说这夸张吗?” 黄礼林心虚,嘴巴却依然很硬:“看你说的,好像我存心要砸领导似的。安居工程,长脸的机会,我又不傻。这次是意外事故,我也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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