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拾完玻璃渣去倒,林晋慈瞧见她刚刚推门时,偷偷摸了一把眼泪。 “可能你妈妈也做不到。可你妈妈对你好不好你是知道的,你今天一出事,她都不知道找谁帮忙,她不敢告诉你爸,只能来找我。” “我知道今天让她担心了,可是姐姐,我就是觉得不公平,我知道我妈妈爱我,我也觉得不公平。” 这个问题林晋慈也无法简单回答。 不公平如同意外擦燃的情绪火苗,只会点燃那些因没有应对措施而愤怒、又坚信此处应当公平的干草。她当然不会这样跟她的表妹说,很小的时候,她就明白了,人类社会的道理并不通用。 就像她的妈妈和小姨虽然是亲姐妹,但对待孩子却完全不同。林晋慈所受到的教育里,叫嚷、落泪、说委屈,都是徒劳无功的幼稚行为,但表妹成长的二十几年里,这是百试百灵的金科玉律。 小姨倒垃圾回来又去了厨房,林晋慈思考了一些事,决定也当一当这金科玉律的执行者,问表妹:“刚刚给你打电话的剧组靠谱吗?” 表妹立马点头如捣蒜:“肯定!” 林晋慈对她因一通电话就这样坚信,眼神流露出一丝怀疑。 表妹解释:“电话那边说是启映传媒的项目,姐姐, 启映传媒你知道吧,很厉害的,就是拍《瞭望春秋》《集客镇》《得鹿梦鱼》的影视公司!”想起来这都是近几年上映的片子,她的表姐回国不到一年,之前一直在国外读书工作,恐怕对国内的影视作品了解不多,于是抛出一个更久远的知名影片来。 “《尘浪》!《尘浪》总知道吧,章岩导的武侠片!当年这片子大爆,国内外拿奖拿到手软,启映也赚得盆满钵满,听说后来因为上市的事儿,几个合伙人闹分家,差点把启映闹没了!” 表妹讲起坊间八卦神气十足。 林晋慈也没有打断她,像在认真听,又似想起什么,微微走神。 大学时代,林晋慈看的第一部电影好像就是章岩的片子,那部电影叫什么名字,时间太久,她隐隐给忘了。是大学同乡会的人包场,请所有人免费去看,通知林晋慈的人这样说。 那天大家对章岩的武侠江湖高谈阔论,太多耳熟能详的经典角色,天涯浪子,寒江蓑客,泥金画里的抚琴女,红绸鼓下的喊冤人……林晋慈只觉得这些故事背后都有一个很奇怪的逻辑——人在孤独的时候就会想去爱一个人。 真的好奇怪。 虽然在看完电影后不久的一个雨天,她又有了新感悟。 那天请客看电影的人,递给她一沓男主演的签名照,说那天散场听到她跟其他女生一块在聊这位剧情里的孤胆英雄,林晋慈认可了其他女生夸该男演员颜值高的话题。 林晋慈没有接那一沓签名照,她回忆了一下,然后说,自己并不喜欢他。 当时说“嗯”只是基于少一点麻烦的谎话,她说不喜欢,就会被追问为什么不喜欢,她说不认识不清楚,可能会得到过分热情的科普安利,只有说“嗯”是最简单的,其他女生听了,就像一句势在必行的夸奖得到了妥善收尾的应和,可以去夸该演员另一方面的长处了。 他明白了,但还是要把这些签名照塞给林晋慈,让林晋慈去送给那些喜欢该演员的女生。 他撑着伞,对她说:“那你喜欢谁,告诉我。” 伞面上的雨点密集,落雨声像重叠的心跳。 林晋慈想起那天电影里一个衔接流畅又极具美感的镜头,也是一个雨天,水汽成灾,伞就成了陆地上的岛,人一直不像人地活着,爱上某个人的时刻,好似才真正以自己的面貌存在。 电影里管这个叫“不枉此生”。 林晋慈在一个相似的雨天里恍然。 那个人追问她喜欢谁。 “是没有,还是不想说?” 雨还在下,林晋慈撑伞踩过校园路上浅浅的积水,不去看他,也不说话。 …… 表妹谈起章岩也同样头头是道。 “网上都说章岩纯艺术咖,商业运作的事他搞不来,后面启映重整,就剩章岩这块招牌,那几年也拍了不少片子,《尘浪2》被骂到底裤不剩,说消费情怀,网友说如果给章岩一个按钮,按下去,就有一部片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一定会选《尘浪2》,不过据说那时候章岩拉不到投资,再牛的美学大师也只能屈服于狗屎资本。《炉香未烬》和《集客镇》叫好不叫座,还是章岩式的武侠江湖,不过很多观众已经不吃这套了,《澡雪》票房口碑都一般,这片子也不是章岩导的了,直到《瞭望春秋》上映,启映从传统武侠古装大片转型,一边开始往小成本文艺片里布局,一边做动画,据说他们的特效团队也很强,启映就此,病树逢春!开启第二轮捞金时代!” 等表妹一气讲完,林晋慈很轻地点了一下头:“嗯,你说得还挺好。” “那当然啦,我做了功课的!” 表妹鬼鬼祟祟往厨房位置瞥了一眼,观察亲妈行踪,收回视线,也一并压低了音量,凑到林晋慈跟前说:“我本来是准备投其所好,跟傅易沛说这些的。”怕林晋慈不知姓名,又补了一句,“傅易沛,就是下午酒店房间里的那个男人。” 林晋慈在心里说,她知道。 她当然知道他叫傅易沛。 林晋慈在宜都的南安高中跟他当过两年的同班同学,大学都在崇北读书,崇大和电影学院近到步行可至,她和这个人吃过饭,看过电影,做过许许多多的事。 表妹习惯了林晋慈对事少有评价,见林晋慈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放出自认为更重磅的消息。 “傅易沛不仅是章岩的外甥,而且还是启映现在的老板,权力很大的,本来嘛,我准备这些是打算跟他从风花雪月聊到诗词歌赋,好让他引我为知己,哼!结果才刚见面他就说我误会了,请我离开!” 气愤完的表妹陷入新的困惑之中,想拉着林晋慈一块分析:“姐姐,你说他下午才一脸对我毫无兴趣甚至厌烦的样子拒绝我了,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他公司的人就打电话约我去试镜,这什么意思啊?欲擒故纵?” 林晋慈思忖片时,提议道:“要不,你试试当编剧?” 表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是羞耻地鼓腮,跟个河豚似的哼哼:“姐姐~” 小姨从厨房端着甜汤过来。 “姐妹俩聊什么呢?有说有笑的。” 话音刚落,表妹就立刻不笑了。 林晋慈接过汤碗,回答道:“在聊刚才那通试镜电话,说是一个大公司打来的,我问她可不可靠。” “是啊,这年头骗子太多了。”小姨坐下来,一脸忧心地附和着,“所以你表妹一个人在外面跑剧组,我跟她爸爸是真不放心。” 表妹嘴噘得能挂油瓶,甜汤在手也一口不喝,用很重地力道将碗搁回桌面上。 餐桌气氛俨然又要结冰。 林晋慈轻瞥了一眼表妹,对小姨说:“好像机会挺难得的,刚好我明天没什么事,到时候陪她一块去看看,要是电话里的消息不实,我就送她回来。” 小姨最终松了口。 “小慈,真是麻烦你了。” 林晋慈捧着汤碗,笑了一下:“刚刚您还说我们之间不用客气。” 甜汤喝完,林晋慈没再久留,跟她们告别。 小姨家住的是老居民楼,楼道装的是声控灯,到一层,亮一层,快到一楼时,林晋慈两手空空,才想起来小姨打包好的东西忘了拿。 折返回去,隔门听到里头的对话,伴着收拾残羹剩菜的声响,小姨怪起女儿来:“你刚刚也是,昏头啦?跟你姐姐说那种话,什么独生女,以后提都不要提!” 林晋慈收回按门铃的手,在门前顿了几秒,重新在黑暗里一阶阶走下去。 灯总是迟缓地亮,她也不因缺少光线而脚步急躁。 她总是很能适应。 或者说她缺少许多常人的感知,偶尔得到小心翼翼的保护,她反而会有些莫名其妙。就像习惯了阴湿环境的植物,被抱去晒暖和的太阳,会觉得,其实也没必要。 第4章 臻合建筑事务所在一栋洋房式的三层小楼里,灰砖铺就的停车坪年深月久,风侵雨蚀,难免坑坑洼洼,停车体验感不是很好。 林晋慈从小姨家驱车过来,以为周六晚上事务所没什么人,却意外看见老板唐蓁的车子停在对面。 亮屏的手机显示表妹发来的信息,一条地址分享,一条长语音。 林晋慈将车子停稳,拿起手机,没点开,转了文字,看着屏幕上的信息一点点生成。 “姐姐,我之前查启映传媒的信息,忘记看地址了,你看,跟你公司好近哦,好像就隔了两条街,上次给你送东西我都没注意,原来旁边那栋亮灯的大楼就是。” 何止表妹,连林晋慈也从没有注意过。 林晋慈去年入冬回国,连春节都留在事务所赶工期。除夕夜唐蓁带着女儿茜茜来给事务所加班的员工发红包和礼盒,给林晋慈单独带了一份饭。唐蓁一进办公室就打趣她:“林工真是实在人,我请你回来帮帮我,你这头一年,就给我卖上命了啊?” 林晋慈坐在三楼窗边的椅子上吃饭,城市禁烟火,新年夜也没什么热闹景致,倒是手机里一堆积压的非工作信息,震动得没完没了。未接电话也有好几通,都是林父宜都打来的,林晋慈把手机放到视线之外,没有要管的意思。 穿着红毛衣和小裙子的茜茜,蹦跳着来到林晋慈身边,忽然指着窗外,要她看:“小慈姐姐,你看,那里在 放烟花!” 市区哪来的烟花? 林晋慈转过头,不远处高楼的外立面上有烟花的光影,一朵朵,忽明忽暗,如真实的烟花腾空绽放,是那片黑夜里唯一醒目的光。璀璨到有几分寂寥。 林晋慈下车,点开表妹发来的地址,屏幕跳转到导航页面,点击路线,显示距离为1.2千米,三角形的定位箭头反了,随着林晋慈挪步转身,箭头也调转为正。 看到那栋曾经亮过新年烟花的大楼,那一刻,导航里毫无情感的女声提示林晋慈:方向正确,开始为您导航。 下一秒,林晋慈将整个导航页面从屏幕上删去,声音图像骤然消失,周遭连同微微沸腾的血液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被她操控的车钥匙,按一下,突兀的锁车声响,封闭了一切。 林晋慈插兜,深呼吸,朝事务所走去。 那栋大楼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又无声无息地始终亮着。 周六晚上是唐蓁答应茜茜的亲子时间,通常这个时间点,唐蓁很少还留在事务所,但车的确停在下面。 工作区亮着几台电脑,工位上没有人,可能是去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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