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逢绪见到朱槐的那一刻,终于开始理解了为何姜喑会如此崩溃。 这个小姑娘十几岁出头的年纪,个子不高,很明显的营养不良,面色是透着病态的苍白,手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湿润的杏眼低垂,羞涩而敏感,人见人怜。 林逢绪胸腔中罕见地升起了怒气,这样安静、可怜的一个小女孩,姜炀那个混蛋怎么下得去手? 祁寒见到姜喑和另一个男性一同过来,显然手足无措,在他眼里,有救命之恩的景安之和姜喑才最般配,这个半路杀出的男性虽然彬彬有礼,却给他一种含蓄的优越感,就和他最近频繁接触的律师以及精英一种感觉。 他自认穷酸,融不进这些上流圈子,所以刻意避之不及,不愿有所牵扯。 林逢绪从车上把东西一件一件往下拎,看得沉默的朱槐眼睛一亮一亮。而老人家则是百般推辞,他巧辨人心,知道怎么哄老人家开心,躬下身双手扶着朱奶奶去屋里聊天,给姜喑和祁寒留出单独空间。 “喑喑姐,谢谢您,您买这么多东西。” 不和景安之在一起的姜喑让祁寒感到有些生疏,富有的人有着相同的自信,但贫穷的人各有自己的自卑,就如现在的祁寒一样,不干净的手掌频繁在裤面摩擦,嘴巴干涩,犹犹豫豫。 他越想掩饰自己的心虚,就表现得越明显,而这种反差也无疑刺得姜喑更疼。 他到现在都把她当亲姐姐一样爱戴,可自己的家庭却对他家造就了一场灭顶之灾。 “祁寒……” “您说。” 她本想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身份,任由祁寒发泄报复,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困难,只能有一搭没一搭扯着其他:“安之把你当亲弟弟,你以后有事情多和他商量。你别看他脾气不好,其实心很细。” 祁寒皱眉,少年的直觉让他心里很慌。 “他应该不久就会过来,到时候无论他送给你什么,你们都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 “不可以。”祁寒第一次反驳她。 他抬起头,望着姜喑漂亮的黛睫,非常认真地反驳:“不可以,嫂子,你们已经帮我家太多了。” 姜喑听到这个称谓眼睛亮了一瞬,旋即黯淡,用细若游蚊的声音说了句:“以后就不是你嫂子了。” 祁寒没听清:“什么?” 她没再重复,气氛铺垫到这里,哪怕她再厌恶自己糟糕的家庭,也要鼓起勇气坦诚地面对。 “祁寒,我姓姜。” 他没反应过来。 “姜炀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杨俊迎是我继母,姜甄是我亲生父亲。” 三道熟悉的名字从姜喑嘴里吐出,恍若晴天霹雳,祁寒当场目瞪口呆。 纠缠了将近一个月,饱受所有人的流言蜚语,一次次酒桌上的虚与委蛇和威逼利诱,校园里被霸凌,生活中被孤立,奶奶以泪洗面,妹妹重度抑郁,本就一贫如洗,再度雪上加霜。所有的恶意淹没了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嫂……喑喑姐……你们?” 祁寒紧抿住唇线,他最害怕的事莫过于此,好不容易祈求到了上天一点温暖,但他害怕是虚妄的梦境,姜喑和景安之也是一丘之貉的说客。 姜喑靠近几步,举起手指对天发誓:“祁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向你发誓在此之前我真的不知道姜炀性.侵你妹妹的事情。我已经跟姜家断绝了关系,你妹妹这边,我想不久之后就会有人帮忙。” 她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我听说你妹妹的成绩很好,一直在崭帆上课。崭帆的董事长单虹,是景安之的妈妈。” 祁寒脑子从刚才“砰”的一声后,就一直处在空白中。等到姜喑说出景安之和单虹的关系,他再一次如遭雷击。 待他如亲弟弟的景哥,他母亲是为了朱槐尽心尽力、毫无架子的大善人单虹;但同样待他如亲弟弟的喑喑,她父亲却是恶事做尽的伪君子姜甄。 为什么?他们明明都是很好的人?为什么父母却天壤之别? “祁寒,对不起。”姜喑低下头,林逢绪也陪奶奶聊完了天,他刚好出来,看到她被碾碎后自甘匍匐,从未见过姜喑如此低姿态的林逢绪感到心里阵痛,但他知道这是她自己的劫,爱与痛都只能自己体会。 祁寒没说话。 姜喑猜到他可能不会原谅自己,鞠躬一段时间后兀自起身,对林逢绪挤出一个微笑,只不过苍白而苦涩。 “林哥,我们走吧。” 她亲手诀别了一个懂事的弟弟,哪怕过错不在她,却要她承担这份絮果。 姜喑和林逢绪离开准备上车时,祁寒突然气喘吁吁跑过来,他深深望了已经坐在车位上的姜喑两眼,将手心的纸条塞进车里。 少年似乎还在赌气,没说话,背过身回家。 姜喑摊开手掌,看到一行钢笔小楷,清秀中透着股坚韧,不像祁寒的字,她猜应该是朱槐。 “君生于微末,非君之过。” …… “所以,祁寒,朱槐,你们不怪姜喑?” 上午姜喑走后,下午果真如她猜测,景安之姗姗来迟。 这一刻祁寒心想,果然姜喑姐还是最在乎安之哥吧! 景安之面色不算鲜艳,毕竟飞来横祸,让他痛心锉骨,给林逢绪拨了三十个电话依然无果后,他只能想到祁寒这一个突破口。 所以他唐突的来了,进祁家之前,他心里也没底,害怕祁寒会记恨姜喑。但了解清来龙去脉后,看到朱槐写在纸上的九个字,景安之已经明白了他们的选择。 “哥,起初是有些不适应,但就像槐槐说的,错不在喑喑姐,她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家庭买单。” 景安之低头,唇齿间吸纳着香烟的微醺,他心里泛起一阵阵可笑,这些道理连朱槐一个十三岁的少女都明白,单虹和景川竟然想不通。 还有姜喑。 他景安之的喜欢就那么不值钱?就那么经不起打击?高怡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给糊弄走,还是找林逢绪一起离开。 他景安之那么郑重的告白又算的了什么? 生着闷气一味偏执的景安之不说话,烟抽得一根接一根,一直抽到祁奶奶做好了晚饭。 “安之,今晚别走了,一起吃吧!” 老人家邀请,他不敢推辞。祁寒干活很细心,帮他安置好了一切,碗和筷子都摆到面前。 一张简陋的木桌,其实更像两张凳子拼成的。上面放着尽量丰盛的两道菜、一锅冬瓜汤和奢侈的一顿炸带鱼。 祁寒先帮奶奶剥好,又帮朱槐剥了一条,最后他被景安之及时拦住:“我吃鱼很少,你别给我剥,吃自己的。” 祁寒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 景安之吃了几口,他心思没在饭上面。看了看朱槐,这位小姑娘存在感低得可怕,这样沉默的性格,也难怪会没什么朋友,只是景安之知道错不在她,贫穷的孩子,心思大多自卑。 他是一个躁郁症患者,自然能从一些细节处判断心理状况,比如朱槐吃饭时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左手埋在桌子下膝盖上,只用右手夹菜吃饭。 景安之想了想,还是开口:“朱槐,在崭帆学的怎么样?” 她略抬眸,眼里藏着西伯利亚最清澈的湖水,楚楚可怜。 沉默的女生都很擅长用眼睛表达情绪,景安之刚好能读懂。 “单虹对你怎么样?” 问完这个问题,他第一次听见朱槐开口。 略带急迫地小声道:“校长对我很好!” “校长?”景安之后知后觉,单虹现在已经是崭帆的校长了。 的确,从他懂事起,他就知道单虹对自己的学生很负责。从早上五点一直辅导到深夜过了零点,哪怕累到没时间吃午饭也要判试卷看作业,关心学生到自己嫉妒。 凭心而论,其实单虹唯一亏欠过的孩子,就只有自己。 想到这里,景安之吃东西的动作更慢了几分,被心思细腻的奶奶捕捉到,她连忙问:“安之,怎么不吃了?是奶奶做的不好吃吗?” “啊?不会,奶奶,很好吃。”为了配合奶奶,他大口吃了好几口。 祁寒被他这一举动逗得有些想笑,咳了两声又把话题重新引回姜喑:“哥,你要去找嫂子吗?” 景安之眼神落到开着的手机上,上面姜喑的社交平台设置了私密,不少粉丝在下面留言关心,但景安之根据艾特自己的信息知道她官宣的视频还没有删。 “去。” “如果她回头,我就会抱住她;如果她不回头,老子就要让她恨上我!”
第37章 Jiang Yin 日上三竿,骄阳透过窗棂,耀得姜喑小屋里一片温暖。 姜姥姥不喜喧闹,尤其是在姜喑姥爷去世后,就更加隐于乡野、怡然自得。身后的小辈们曾几次劝她去城里跟他们住,都被姥姥一一婉拒,久而久之,孩子们也就由着她在乡下自给自足。 只有姜喑略微知道一点,姥姥不肯离开小村庄,并不全是因为喜静的原因,恐怕最多的,是害怕自己离开后姥爷的灵魂会孤单。 姜喑回来后睡眠就很不好,经常通宵想事情以至头痛欲裂,每天睡眠时间有限,所以经常临近正午才起床,而且总携带一股起床气,看谁都不爽。 姜喑正一个人发着呆,突然听到扣门声,林逢绪温和的嗓音响起:“小喑,醒了吗?醒了起床,楼下还有给你留的粥。” 姜喑起床气没下去时谁都敢骂两句,唯独碰上林逢绪,她一身跋扈总是丢得没脾气。有时候姜喑甚至希望林逢绪能骂自己两句,她也方便趁势撒泼,可林哥一直都是一副包容而且平静的神情,说话温吞不动怒,事无巨细地照顾到了姜喑每个方面,让她既心有羞愧,又不得不接受他的所有好。 林逢绪知道姜喑不吃早饭,但喜欢喝姜姥姥熬的粥,所以每次都会给她留下一大碗。姜喑心满意足地喝完把碗刷干净,出了木制的房门,立马就有阳光映射在姜喑身上,让本就肤白的她更显闪亮。 伸了个懒腰,林逢绪就在一旁看着,眉眼舒展,笑意温和。 “姥姥呢?” “去菜畦摘点熟了的菜,姥姥说有时间我们可以去村外小溪钓两条鱼。” 村子外有一滩小溪,不深不深,难得没有收到工业过度污染,非常清澈,也能遇见许多尾小野鱼。 姜喑还在念幼儿园的时候,当时姥爷尚在人世,他笑声极爽朗,爱读古书爱垂钓,每天午睡后,都会拎着一杆自己缠的鱼钩去湖边打坐。 姜喑偶尔会陪同,那时姥爷便会彰显出他非同凡响的钓艺,次次都是满载而归。小鱼儿几寸长,被姥姥洗干净,裹上面粉,在油锅里一炸,噼啪作响,不消多长时间,姜喑便能饱腹一碗炸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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