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颂看着他想,这小胖子真是够白啊。雪白的面颊上红晕像是印泥染上去的,从耳后延伸到脖子。 他们的关系算不上多亲近,因为余颂腾不出时间交朋友,一放学就要赶回去练琴。五年里只有一个十一假期,母亲放了她半天假。不善交际,郁郁寡欢总让她显得清高,不单是同学,连老师都用异样眼光看待。学钢琴的,到顶了也就是个艺术生。不成器的学生才走的路。于是她成了被同学嘲弄,让老师忽略的学生,与安思雨也算同病相怜。 有一次安思雨被几个调皮孩子起哄,笑话他的母亲是小蜜。半大点孩子,哪里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学着大人的样子说。因为安母身材高挑,打扮入时,又开着一辆好车,每次来开家长会都在一群贤妻良母中格格不入,才引得人又嫉又恨。 提到母亲,安思雨是真急眼了,猛地用头撞向对方,三四个人扭打在一起。余颂原本在旁边荡秋千,见他打架落了下风,拉着他就跑。事后老师来问责,原本是要各打三十大板,板着脸道:“打架是不对的,你们今天留校,我打电话叫你们家长过来。每个人写一份检查。” 安思雨道:“我没错,为什么要写检查。” “你说自己没错就没错吗?” 余颂是被叫来当证人,却插嘴道:“我也觉得他没错。安思雨的妈妈被人骂了,他为了维护妈妈没有做错。妈妈是对我们最好的人,难道他假装没听到就是对的吗?” “那他也可以告老师啊。” 余颂道:“老师你这么忙,有空管这种事吗?” 老师气得柳眉倒竖,道:”你怎么这么会顶嘴?留下和他一起写检查。” 其实余颂也挺怕留堂,不是怕老师,是怕母亲,一旦耽误上钢琴课,回家又要挨骂。她不肯写检查,还怂恿安思雨一起反抗。两个人就在空教室里聊天,等着父母来接。 安思雨怯怯道:“谢谢你帮我,还拖累你了,周五放学我请你吃东西吧。” “放学后我要直接回家,然后去老师家里学琴。” “你好像一直在弹琴,平时都不和大家玩。” 余颂暗地里心动,但知道母亲肯定不在意,便装得满不在乎,道:“我以后要当钢琴家,没空和你们玩。” “钢琴家,听着好厉害啊。” “那是当然了,老师夸我是神童,一百个里面才有一个。我要好好练习,不然就浪费了。” “本来还想请你去我家玩的。”他其实有一双大眼睛,只是双眼皮的深褶埋在脂肪下,“那我要怎么谢谢你?” “你能不能让我捏一下脸?”见安思雨愣神,余颂立刻道:“我不是嘲笑你的意思,就是一直觉得你的脸很软,想知道捏起来是什么感觉。” “那你轻轻地捏吧。” 余颂抬手。手感至今记忆犹新,像是冻得不久的糯米糍,微凉的柔软细滑。 当真是判若两人,眼前的安思雨已经从记忆里的菠萝面包发育成了法棍。高且瘦,因为低头看她,额前的头发略微挡住眉毛,突显出一双眼睛亮如点漆。鼻梁细直挺拔,更衬得上唇的线条偏厚。应和那含糊的鼻音,他说话时总像是嘟着嘴,和谁赌气或索吻似的。 余颂吓得站起身,道:“你是不是生病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安思雨原本还板着脸,有些锋利的英俊。这一下便垮了,委屈道:“你就不能想我一点好的吗?我是又健身又节食,减肥成功了。” “好厉害。” “嗯,我也觉得自己好厉害。”他是真的瘦了太多,快餐店的灯光下,两颊下都有淡淡的阴影。 “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 “不是啊,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宁晓雪说你在这里,她出不来,就让我过来。我看你都不吃东西,饿不饿?我带了钱,请你去吃烤肉吧。” 余颂谢绝了,只让他帮着点了份薯条。安思雨太健谈了,帮她挤番茄酱的时候就已经解释了大半,“我一直想找你,可是毕业后没有你家的电话,去问当时的老师要住址,你又搬家了。还好我找到了宁晓雪的电话,她说和你还有联系。本来想选个正式的时候来找你,可是她说你离家出走了,我立刻来找你了。” “你怎么还笑啊?好像我离家出走是什么好事一样。”余颂也忍不住笑了。 “那也不是坏事啊。你胆子一直很大,之前敢和老师对着干,现在离家出走也正常啊。而且宁晓雨都和我说了,你妈妈很过分啊,怎么能又打又骂呢。你走也好,气气她。” “我不是气她,我是真的累了,不想和她住在一起。” “那你去我家吧,我妈妈人很好的,知道你的事肯定会答应的。我让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一赌气,余颂也就点头跟着他走了。她对安思雨的母亲有印象,确实是温柔可亲,气质高雅。她年轻时得过广州模特大赛的名次。 当年他们留校察看,两位母亲先后来接人,听完前因后果,安母不太高兴道:“我觉得我儿子没什么错。”她是体面人,说不来什么重话。 当时的班主任也不清楚安家的底细,也听信些风言风语,对安母很不屑,道:“那是谁有问题呢?” 这时候余母不耐烦了,扯着嗓子插话道:“当然是你的错了。你为人师表的,不给学生做个好榜样,整天拉偏架,听谣言,像什么样子?你怎么还有脸让我女儿留堂,她做的一点错都没有,有问题的是你。”班主任被噎得面红耳赤,道:“你女儿读书根本不用心,上课在睡觉,我留她是应该的。” 余母冷笑道:“我女儿以后是要成为大钢琴家的,你这辈子就是个小学老师。你懂什么啊?别耽误她了。”她说完就牵着余颂离开。 余颂知道母亲发火未必是为自己出气,主要还是老师耽误她上钢琴课。这一系列的事,安思雨记住的是余颂见义勇为帮他。而余颂印象中最深的,却是那天等车的时候,母亲牵着她的手很暖,足够驱散她许多时刻的心寒。 她知道安思雨还记得这份恩情,也不全是恩情,小学毕业后他们已经不联系了,他却能第一时间找过来,显然关注她很久了。这一点暧昧的心思,她也不是傻子,甚至悄悄有些得意。借着玻璃的反光,她把俗气的红色眼镜摘下来,重新夹起刘海,对安思雨道:“我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安思雨道:“还行,都可以。”他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走出快餐店。余颂本以为他是带着自己等公车,没想到径直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黑色私家车。他拉开车门,对余颂道:“王叔人很好的,你不用紧张。他直接送我们回家。” 余颂愣一愣,一时间不敢上去。安思雨等得不耐烦,故意凑近她,笑道:“喂,余颂,现在你还想不想捏我的脸?快坐进来,我给你捏。” 余颂抿了抿嘴,多少觉得他学坏了,不如胖的时候老实。 “你脸红啦,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那你刚才还问我好不好看啊?”他把手绞在身前,笑意里也有些害羞。
第5章 开车回安家的路上,安思雨一刻不停说着话,他本就是过活泼的人。从小学的经历一口气讲到昨天的晚饭,把她印象里对他空白的地方都补齐了。他小学五年级时就转学了,主要是他父亲的生意做大了,举家搬到更繁华的市中心,就近给他找了间国际学校。学费高昂,但至少不用怕他被欺负了。这间学校也有初中部,他之后就直升进去,高中考得一般,花了点择校费进重点,不过家里对他的期望本就不在读书上,大学可以去国外读,毕业后愿意在外面玩两年也随他。他的父亲只希望能把他养成一个开朗乐观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很挂念着余颂。因为当时转学走得匆忙,余颂又为了学琴每周只有三天到学校。他没来及的要到联系方式,没办法当面向她道谢。因为明年就要出国,他生怕再不提就没有机会了。业余时间都拿来寻人了,几番周折找到了当年的班主任,要来了她家的地址,却没想到已经搬走了。好在到再去少年宫的音乐老师处打听,总算联系到了宁晓雪,又辗转在快餐店里见了她。 这是余颂完全不能想象的生活,天方夜谭一般。她道:“你肯定在新学校认识了不少朋友,怎么还记得我?” 安思雨道:“这不一样啊,我现在讨人喜欢了,围在我身边的朋友是很多,可是我又胖又傻的时候,只有你愿意帮我,这总是不一样的。” 余颂一时默然,轻轻搓着两只冻红的手。安思雨看到,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手套给她,“你不是要弹琴吗?怎么这么不注意手。她不好意思戴上,就只把手套握在手里,含糊道:“在车里坐一会儿就暖和了。” 下车时,安思雨先从另一边下,然后小跑着帮她把车门拉开。他跟着她走了两步,道:“我看你走路一瘸一拐的,怎么了吗?脚扭了?” 余颂只点点头,不多解释。不料刚进门,安思雨就对着楼上嚷道:“妈,有药酒吗?余颂脚扭了。” 楼上款款走来一个貌美的妇人,头发盘起,家居服外罩着肩奶白色羊绒披肩。余颂虽然以前见过安母,但还是暗暗吃了一惊。她明明和余母差不多年纪,看着却还像三十出头。毕竟他们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三层的近郊独栋,配一个花园。这一带只有住宅区和绿化,最近的超市在几公里外,每天步行显然太耗费精力,但有车又是另一回事了。财富是最好的保鲜剂。 安母先是很和气地与余颂问好,笑道:“我家小雨一直在提起你,总算把你找到了,你还记得我吗?” 余颂点头,“记得。你和以前基本没变。” “你们两个小孩子倒是瘦了很多,现在你们这代人不知道怎么了,都不喜欢吃东西。小雨是多吃一口就胆战心惊的,可是听说你要来,还特地让我们准备了不少点心。你晚饭吃过了吗?没吃的话,要不吃两口。”家里还有个保姆,安母召唤她从厨房过来,去柜子顶上拿了药酒,就要给余颂看伤口。 余颂躲闪要退,脚踝上的伤一痛,竟然跌坐在地。安母连忙去扶,以为她害羞,嘴上安抚着,又轻轻拉起她的裤管。一掀开,她也吓了一跳,余颂脚踝到小腿上,密密麻麻都是旧伤疤。伤口叠着伤口,最近的一道伤口皮肉鼓起,淤血泛着乌青。 安母一吓,道:“你这怎么回事?谁打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她妈啊?她是离家出走,让我捡回来的。”安思雨义愤填膺着说起前因后果来。推己及人,他本以为余颂挨打顶多是像自己小时候顽皮,父母轻轻拍几下屁股,或是在头上敲一下。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凄惨,简直像是吓小孩的旧社会育幼堂场面。 安母的愕然并不比儿子少多少,她是至今未吃过什么苦的人。家里唯一的女儿,父母开明又恩爱,少年时代的恋人顺利成了丈夫,做生意也一帆风顺。她对家庭纷争的想象一贯匮乏,以为不过是小小的拌嘴,赌气的不吃饭和隔天的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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