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诗音施施然下楼来,面带微笑,得意洋洋,并不理睬安思雨的怒目而视,她只一味盯着余颂。余颂淡淡道:“你身体没事啊,那太好了。” “你就只想说这些吗?你刚才看到我和安思雨抱在一起吧,他说他喜欢我。怎么样?你生气吗?” 安思雨气得破口大骂,余颂却依旧平静,道:“诗音,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还是挺喜欢安思雨的。余颂,你总是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吧,那我要你把他让给我,你肯定同意吧?” 她是一阵冷一阵热,不敢去看安思雨的眼睛。眼神是有重量的,不用看也知道,他正紧盯着她,于情于理他都需要个解释,他既不是有女人投怀送抱就得意的人,又太喜欢分个非黑即白。天平两边砝码各自摆开,她究竟是要选虞诗音还是他?普通生活的细水长流和艺术生涯的烈火烹油不能兼得,她注定要在现在做个决断。 但她还是犹豫了,吞吞吐吐道:“……这也要问安思雨的意见。” 虞诗音道:“那我让你现在退出,你肯定做得到吧。” “我先回去,你冷静一下。思雨你也冷静点,别放在心上。” 安思雨在她的余光里痛心疾首,睫毛根的一圈几乎是湿的。他攥着余颂的手按在胸口,道:“又是这样?我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余颂道:“你也没吃亏啊,就当是开玩笑,忘了刚才的事吧。” “你看,永远是我赢,你在她心里算什么啊?”虞诗音昂着头向安思雨笑,颇为挑衅,又像是恶作剧得逞。 安思雨也恼了,受不了这种羞辱,瞪了一眼余颂,道:“是我多余了,是我自多情,以为能改变你,没想到从头到尾我就是个笑话。我就是你用来证明大度的玩具,我才应该走。”他摔上门就跑远了。虞诗音笑笑,一脸索然无味的样子,道:“他怎么脾气这么差,稍微玩一下就生气?不过无所谓,反正他也是生你的气。” “你是不是还不原谅我?”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啊? 余颂不回话,只是潸然一行眼泪落下。她不是会解释的人,更擅长忍耐,可忍耐久了麻木中一样有委屈。 “哭了?你真哭了?我还真第一次见你哭啊。”虞诗音踮脚,笑着抓她到钢琴前面,厉声道:“过来,把昨天的肖邦再弹一遍。” “我的手臂拉伤了。” “你又不是死了。弹了再说啊。” 余颂几乎怀疑她是疯了,又或是刻意为难。可在手指触键的一刹那,整个人倒也轻松了,生活再压抑,音乐到底还是音乐,沉浸其中一路走下去,天地再宽倒也宽不过琴键上的黑白。弹到最后,她的手臂倒也没那么痛了。 “你看,你不是弹得好多了,所以那家伙不行,跟他在一起你就没有了往日的心气。不要像水一样流淌,要像火一样燃烧。”她弯腰在琴上弹出一串音,凑近道:“既然你毁了我的路,就要好好走好自己的路。好好去比赛,这种三年一届的比赛,现在是你状态最好的时候,要去赢,你能在范克莱本赛拿个名次,我就考虑原谅你。” 余颂失魂落魄地走了。她一向过着拆东补西的生活,用友情填补亲情,再用爱情偿还友情,终于到了缝补不下去,一无所有的境地。她想妈妈了。她想问妈妈到底该怎么办,可她想象中的母亲和现实中的是两个人。 她偷偷回家了一趟,余母还住在原来的地方。没上楼,余颂只是远远地躲在楼梯口,就能听到母亲和邻居谈笑的声音。 无非是一些老太太们的家常话,邻居炫耀自己的儿子出息,每周都带着熟食上门探望。余母不服气,便回道:“我女儿当然不来看我,她是大钢琴家,整天在国外比赛,可不是普通人。谁能和她比啊。她要是找个寻常工作,一天来看我个两三次,我还看不起她呢。学音乐的人有多少?成名的钢琴家又有多少?不一样的。” 母亲是很骄傲的语气,余颂却觉得陌生,她忽然失去当面对峙的勇气。她走远些才打电话回去,故意问母亲道:“是不是我不弹琴,我对你就什么都不是?”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余颂不想再听,在听到回答以前就挂断了电话。 无处可去,余颂又回到周修达的墓前,死的宁静包容了她。音乐对她到底是什么呢? 曾经这是诅咒,她对痛恨的东西,把她从班上孤立开,白天上课晚上挨打。后来这是阶梯,她迫切想找到的支点,把全部希望押上去,一用力,就能踩着上高处。现在这是感情的绳索,最好的朋友,最尊敬的师长,都是钢琴带给她的。哪怕是安思雨,如果她现在依旧清贫,也不敢大胆接受他的示爱。 人生是条窄路,轻易不能回头。 弹不好琴,她就是父母都嫌弃的赔钱货。出了名,她才是母亲引以为傲的钢琴家。只要她能赢,就有底气再追回安思雨,再求的虞诗音的原谅。失去的爱情和友情都能再回来。先努力,再成功,她像总能叼回木棒的狗一样证明自己的价值,然后摇着尾巴渴求些爱。 余颂对着周修达的墓碑郑重鞠了一躬,道:“我会赢,然后一直赢下去。老师,请你看着我吧。”
第41章 安思雨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收拾行李。他叠着衣服,想起当初父亲的债主来堵门。他独自在家,十八岁,独自应对三个彪悍的成年男人,他一样用口才将他们劝回去了。他很久不会害怕了,磨练多了,很自信于口才和急智。可在余颂这里,都不作数了。 虞诗音的把戏很拙劣,无非是说有急事要和他商量,与余颂有关。他便过去了,她寻常和他聊了几句,忽然变了脸色,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活该?余颂骗我的事,你觉得她没做错。” 他道:“你现在既然能活着耍性子,还活蹦乱跳的,那她就没做错。” “你果然什么都不懂。你自己过着庸俗的生活,当一个幸福的普通人,那只是因为你运气好,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又有好的爸妈。可你认为所有人和你过一样的生活都能幸福,这是你的傲慢。蠢男人,蠢得都掉渣了。” 她边说边去拿茶杯,好像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要倒,安思雨下意识托着她的腰去搀扶,她却顺势环住他的脖子,几乎吊了上去。她的眼神却往门口斜,原来是先他一步发现了门口的余颂。 多闹剧的场面,他当然知道余颂不会信,可她转身就走,又是对虞诗音的让步。换作在酒桌上对外人,这是多利于他的局面。紧咬不放,反败为胜,他大可以逼得余颂给出承诺,再也不见虞诗音。 但他再好的口才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余颂看他,又不敢看他,眼神解释了一切。她对虞诗音始终有愧,几乎到了存心偏袒的地步。 安思雨是贵门骄子,众星捧月,哪怕早年偶有坎坷,他也始终一往无前。他对这个世界都有企图,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改变。被追随,被爱慕,被仰望,对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直到这时他才惊觉,人心的际遇漂泊如在浪涛中沉浮。哪怕是他,也并不总能得偿所愿。哪怕是他,也会有不被偏爱的时候。 余颂终于回来,她看见他要走,也没有阻拦,而是从厨房拿了冷菜帮忙打包。到这地步,安思雨依旧承认她身上有一种可爱的实际。他们就算要分手,不再见面,她还是担心他晚上没饭吃。她甚至有些周道过头了,连没拆封的湿纸巾都给他拿着。 “你这样子看着像是早就想赶我走了。”安思雨苦笑道。 “没有,只是这些都是你买的东西,太好了,我用不上,你都拿回去吧。”余颂慢慢跟着他后面,帮着他一件件把行李搬上车。 安思雨道:“我不是和你分手了,只是周思邈的案子要开庭了,我也准备自己开个公司,住在你这里多有不便。你如果有急事找我,随时可以联系。“他又摆出工作时让人敬而远之的客套,偷偷规劝自己,都到了这时候,千万要对余颂冷静。 余颂欲言又止。他临走前又忍不住,道:“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他想,如果她这时候声泪俱下要挽留,他还是会留下的。可这样也就不是她了。 余颂却道:“今天的事,你不要对虞诗音生气。” 意料之外的答复,他苦心维持的涵养又消散了,忍不住发火,道:“我不是生她的气,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在生你的气。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你总是模棱两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别人说什么,你就愿意去做什么。你去比赛,为了虞诗音,为了周修达努力拿个名次。你努力了,拿不到怎么办?” “不知道,先做了再说。” “就算拿到了,以后怎么办?你还想和虞诗音维持这么尴尬的关系吗?那我算什么?下个月正式开庭了,你的立场是什么?你还想要和整个圈子藕断丝连吗?” “不知道,等我比赛完再说。比赛更重要,我要完成老师的遗愿,我要弥补对诗音犯的错。我更加出名。” “永远是别人,活着的死了的人,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你是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总为了别人活着,你就不能好好想想?” “我要想什么?” “想想你到底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想想怎么取舍?想想你的心!” “我的心不重要。小时候,我爸妈还没离婚,我刚学琴,很痛苦,整天想着去玩,没办法练习。我妈就逼我弹完再去睡,我一哭,她就骂我。夜已经深了,到最后我爸也受不了,冲出来把我们都骂了一顿,说明天还要去上班,不要打扰别人。所以我连哭都不敢哭。又过了几天,是我生日,我妈买了一个蛋糕给我,问我高不高兴。因为生日还要学琴,我很痛苦,根本笑不出来。我妈又骂我,为什么一副白眼狼的样子,这么开心的日子板着脸是不是要让全家难受。所以我只能很开心。我是这样长大的,压抑了太久,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想要被爱,我想大家喜欢我,你们觉得我好,我就好。” “这不是真正的幸福,不要讨好谁。”他的一只眼睛在流泪,手悬在余颂肩膀上,终究没有按下去,“是不是童年的创伤一辈子都不能克服?” “我没有过完一辈子,不知道。但你问现在的话。对,我走不出来。”余颂上前抱住他,倒是更平静的人,手拍着他的背轻轻安抚,“爱情很重要,可爱情不是最重要的。我真的很爱你,但也只是爱你。等我回来,比赛会有直播的。” 安思雨开车出去一段路,又想起什么,掉头折返回来。余颂以为又要挨骂,提前缩了缩脖子。他却道:“还有一件事别忘了,你的手臂有伤,一定要记得每天冰敷,别逞强。”他自觉这句话说得很潇洒,足以挽回些形象,可车开远后,他停在路边,还是趴在方向盘上哭了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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