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梦冬不想上他车。 可是太冷了。 她攥着谭予的车钥匙,站在北风里再三纠结,还是没出息的钻进了车。把空调调高,温热的风吹出来,扑到脸上,就这么僵直坐着享受空调,一动都不敢动,像个雕像。 她很怕自己不小心碰到了车上哪一处,或是遗落个什么东西在谭予车上,网上这样的事儿太多了,发圈啊,唇膏什么的。 他不好解释,会给他添麻烦。 好在没有太久。 大概二十分钟,谭予回来了。 医院停车场车不多,挺空旷,从许梦冬这个角度能看见姑姑客客气气把谭予送出了楼,出于长辈对晚辈的亲昵客套,姑姑抬手在谭予肩膀上拍了拍,又嘱咐了几句什么。谭予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微微颔首,连连点头,硬生生把自己装成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跟母鸡下蛋似的,给许梦冬看笑了。 沉稳,踏实,正直,孝顺,会“来事儿”——在东北,这些是对一个男孩或是男人最高的夸赞,谭予拿全了。他从小就是这样,知道怎么在亲戚长辈面前博好感,不说别的,就说班里同学的家长们,谁不说谭予是个好孩子?他是同龄人里最成熟懂事的一个,从来不干那些出格不体面的事。 现在也一样,他还是会谦逊和善地与人相处,唯一的不同是,他会摆冷脸对她。 许梦冬眼睁睁看着谭予和姑姑告别后转身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脸上笑容很快敛去了,并且在与她对视时,彻底将眸底神色调整为漠然。 “去学校?” “对。” 谭予启动车子。 然然现在读的高中也是谭予和许梦冬的母校,去学校的那条路谭予再熟悉不过,他在路上顺口问许梦冬:“发你的资料看了么?你没回微信。” “......还没看。” 许梦冬又撒了谎,她看了,只是刻意没回罢了。谭予给她发微信的时候都是在晚上十点以后,虽然只是工作相关,没有其他寒暄,她也觉得还是不回为妙。 “一会儿去哪?” 许梦冬报了一个商场的名字。 伊春地方小,市中心集吃饭购物一体的大商场就那么一个,谭予又提醒了一句:“今天商场人多,晚上不好打车,我在外面等你们,逛完了给我打电话,送你们回家。” 许梦冬:“今晚是跨年夜,你......” 谭予显然没明白她意思,还在提醒她:“对,听说商场还搞了什么新年活动,人挤人的,你俩小心点,把包手机什么的看好了......” “谭予,”许梦冬打断他,犹豫开口,“有点过了。” 恰好到了学校门口。 路边车位空闲。 谭予停好车,手掌依然握在方向盘上,偏头看她,拧眉:“什么意思?” “我说你有点过了。”许梦冬低头抠指甲,音量稍低:“今晚跨年夜,明天元旦,大过节的你不回去陪陪你家里人?” 谭予:“还没来得及跟你讲,我爸前几年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我妈陪他去了南方养身体,现在定居在广西,那边气候暖和。” 许梦冬看谭予还没明白呢,于是继续讲: “那别的家里人呢?你也得顾及一下是吧。” 谭予看着她。 “你这几天一直在帮我忙,各种事,大大小小的,我感激你,但是吧......” “你有话直说。” 以许梦冬的性子,打直球打惯了,磨磨唧唧她自己也难受,深呼吸了一口气,眼睛闭上,再睁开,像是下定了决心: “谭予,我问一下哈,你有女朋友,对吧?” 谭予挑眉。 “我不是故意看你手机的,我发誓我没什么偷窥恶习,只是那天在你车上不小心看见你微信置顶,还有她给你发的信息,所以。” 所以。 有诧异神色攀上谭予的脸,他疑惑了几秒,恍然明白了过来。看一眼许梦冬,见她深深低着头,颊边碎发遮住她小巧的耳朵,轮廓微微泛红,像是车窗外那一抹刚从天际落下去的红霞。 他忽然笑起一声,落在许梦冬耳朵里,是干巴巴的,捻成一条丝线—— 他并没有马上否认。 他没否认。 许梦冬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有女朋友的话,有些事我们就得避嫌了,谢谢你关心我家里人,谢谢你帮我忙,但是......不大合适。” “你和我现在是朋友,以后还会是同事,至于以前的事,都翻篇儿了谭予。” “我领你情,真的,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瓜田李下,咱们还是需要有些边界感。” 狗屁边界感。 谭予不知道,许梦冬这些年还长本事了,她能十分自如地站在假设的高处对人进行道德批判,一本正经的脸,绷直的唇线,险些让他真的萌生了做错事情的愧疚感。 可明明他什么也没做。 帽子是她给他扣的,蛮横,直接,不讲理,也不听人解释。 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给他安一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他就只能受着,就像八年过去了,他依旧没等来许梦冬哪怕一句分手的理由,好让他知道知道,他到底哪里做的不好了。 所以她才不要他了。 谭予的手缓缓从方向盘上滑下来。 “许梦冬。”他语气十成十的冷静,“就一个问题,我是否有女朋友,对你会产生什么影响?” “就像你说的,如果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他与许梦冬对视,将她愕然的眼神尽数接收:“还是说,如果我没有女朋友,你就会用另一套态度对待我?” 许梦冬不承认也不否认,且自有一番道理:“对待身边单身的异性,和已经有家室的异性,本来就不该是同一套标尺。” 她伸手在空中比了一条线:“道德标尺,明白?” “我能接受单身的异性朋友送我回家,但不能接受有家室的异性和我在非公开场合闲聊超过十句话。” 车里暖气够足了,热融融的。许梦冬身上擦了香水,是浓郁的琥珀香,融化在狭窄的车内空气中,谭予搁在腿上的手掌动了动,心念也在动,刚要开口追问,许梦冬的手机响了。 “我妹,我接一下。” 片刻后,挂断电话。 “我妹说她已经走了,临时和同学约好去看电影,”许梦冬脸上有几分担忧神色,“我怀疑这死丫头骗我,之前说好的,她明明知道我会来接她。” 青春期女孩子的教育问题让人头疼,凶凶不得,骂骂不得,许梦冬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十七八岁时的自己是不是也常常说谎、敏感、躲避家长、藏匿一些不可说的小秘密? 好像并没有。 一是性格使然,她习惯直来直往,心事绝不过夜,二是因为,她身边的这个人太“正”了。 归功于同在学校工作的爸妈给他的教育,谭予那时简直就是根正苗红的小白杨,什么早恋啊叛逆啊通通与他搭不上边,成绩是优秀的,品行是端正的,不仅他自己这样,他还规劝着许梦冬也这样,即便他们都明白彼此心意,高考结束前,谭予硬是连她的手都没牵过。 可天底下就这么一个谭予。 谁知道然然遇到的是不是好人? 许梦冬实在放心不下,也顾不上自己婆婆妈妈招人烦,又给然然拨去了一个视频电话,确定她是和几个同学一起同行,且再三保证自己会在晚上九点前回到家,这才把一颗心放下来。 “你没有弟弟妹妹,不知道教育孩子有多劳心。”许梦冬这样说。 谭予并不认同,他从车后排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口干舌燥的许梦冬:“当初教育你也挺辛苦的。” 闷滞的气氛总算活络了一些。 许梦冬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水,稍稍缓和一颗焦躁的心。 谭予在给别人发微信消息。 他问许梦冬:“晚上有空么?带你吃个饭。” 合着刚刚那番瓜李之论、避嫌之谈都白说了,眼看许梦冬一双细眉再次拧紧,谭予不想再逗她:“和基地的其它几个合伙人,年末了,该聚一聚。带你去介绍给他们认识,像你说的,以后是同事了。” 许梦冬了然。 公事,那可以。 “去呗。不过临时约人,能约得到吗?” “能。” 许梦冬的朋友不多,以前在全国到处飞,去各个剧组跑龙套,回到上海时偶尔会想约朋友吃个饭,喝个下午茶,但大家默认的社交规则是提前一周以上发出邀请。 因为人人都忙,大家都有各自的社交圈,而闲暇时间那么少。 这里不一样。 常住人口不到一百万的小城市,密集的人际关系与人情往来编织起生活的轮廓,所谓“摇人”,不是说说而已的,你的朋友可能是我的同学,你的邻居可能是我的亲友,社交圈高度重合,这使得“约人吃饭”成了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几个电话就能凑一桌酒局。 厚实的冰雪会覆盖土地,却无法彻底冰冻东北人骨子里的热情与仗义,你把我当朋友,我就敢跟你交心。外面的风那么狠,那么冷,把纷扬的雪沫子刮上天又四散,屋里炕头却滚烫,酒杯撞在一起声响清脆,坦坦荡荡。 谭予侧身推开包厢门,示意许梦冬先进。 而她甫一踏入,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气和喧闹人声迷了眼。 外头是雪覆千里。 这里是热闹人间。 “呦!仙人掌开花,了不得了不得......” “谭予带人来啦?哎我该叫嫂子还是弟妹?” “叫奶奶,你横竖就是个当孙子的命。” “去你大爷的......” ...... 许梦冬惊愕地望着这过于热情的一屋子人。 第一个迎上来的是一个微胖带黑框眼镜的男人,听说话不像黑龙江口音,倒像是辽宁锦州一带,句尾语调上扬,演小品似的,听着就让人轻松。他和许梦冬握手,自我介绍:“你好你好,我叫韩诚飞,初次见面,我们这帮人太熟,闹惯了,别吓着你。” 他看了看谭予:“这小子从来也不带家里人来和我们聚,今天总算见着你了。还以为他要打光棍打一辈子呢。” 许梦冬吓坏了,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 她回头向谭予投去求救的眼神,那眼神的意思是,你快解释啊!解释啊! 谭予装作没看见。 他伸手接过许梦冬的大衣外套,挂在衣架上,然后帮她拉开椅子入座。椅子腿儿划在地上,嗤啦一声。 “不是家里人。” 谭予一字不差地,把她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 “没有家室的普通单身异性朋友,而已。”
第7章 苦味 今晚带我回家么? 韩诚飞是辽宁人,也是谭予大学直系学长,比谭予大几岁,用他自己的话说,家里三代从商,可惜做的都不是很光鲜靓丽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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