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效应运转。 气味就像是足以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时光机,一瞬间拉她回到那个夏天。 他这个人,云淡风轻得就像是盛夏里会遇见的一股孤冷而毫不留恋的风。 或许他本身就是一场只来自于红港的风。 风里夹杂着淡淡草木气息,或许还有淡淡微凉薄荷气息,交错,起落,拂过山川表里,降临在她身边。 随风而来,随风而去。 后来,四季轮换。 她遇见一个又一个冬天,一个又一个夏天。 却再也无法遇到那股风。 也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春天。 她看着这个城市。 大雨过后的人行道遍地都是枯枝烂叶,霓虹楼宇直冲冲盯着天穹,霓虹灯与商场广告牌将夜色衬得光彩,棉絮似的疲惫和倦怠里,充塞着雾霭沉沉的生活。 这个城市太大了,人流永远是湍急的、从不停留的。每个人都向自己的目的地迈步,市中心只有重重叠叠的人头低着头过马路,新闻小报上的刊面只能在他们脑海里停留最多三天,就会被更新、更有趣的新闻取代。 只是,她在想。 一个因公殉职的警官,究竟能在他们心里停留多久,亦或是一开始就是忽略未闻? 他用自己生命——守护过那些生命的。 他的功绩不为人知,他的死亡也只顺风而过。 还有谁会记得他? 盛夏里抬起头,目光直直地去看刺眼灼人的阳光,自言自语地轻轻地。 “陈不周,我好挂住你。” 没人听见她的呢喃。 滴答——滴答——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盛夏里慢腾腾地走着,没留意于咏琪又在讲什么,左不过还是那些陈词滥调。 她突然仰起了脸。 轻轻伸出手。 雨丝 落在掌心里,像是一汪融化的雪。 下雨了。 红港下雨了。 盛夏里漫无边际地、没由来地想。 可是他在哪里。 他不是一眼就看出知道她害怕雨天吗。 她现在不想强撑了。 陈不周在哪? 还有谁会记得他? 皇后大道那个英俊得还很年轻的警官。 “我的药、我的白日梦、我的全世界——我的陈不周。” -5- 爷爷想要她出国。 她说,等等吧,再等几个月。 让她再等他几个月。 她不去看任何演出了。 也不听音乐会。 没人看见她酗酒,也没有人看见她沉迷尼古丁。 她好像很正常,很正常。 甚至每天都还在浇花,裁剪花枝,一如往常。 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来找她。 那时她又在墓园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靠着那方墓碑。 她闭着眼,好像是睡着了。 可他们都知道她很清醒。 于咏琪说,“我带你去一趟维港吧。” “……” “夏里,有一件事情我们思考了半个月,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盛夏里睁开了眼睛。 她没说话。 只沉默地看着墓碑,她一身黑色长裙,这段时间她一直钟爱黑色,脸却苍白得出奇,神色冷冰冰的,目光很漠然,却没有拒绝。 几个人半拉半扯才将她带上了车。 坐在车上,盛夏里一句话也不说。 只望向窗外。 维港灯火并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还是一如既往的璀璨夺目,浮华如钻,港口的风呼呼地吹,夜色暗涌。 下车,关上车门。 她一转头,第一时间就看见了雪人。 港口竟然堆着一座雪人。 那是一个堪称巨型的,没个把小时堆不出来的雪人。 盛夏里的确钟爱冬雪。 可是红港没有雪的。 港城没有雪。(没有,没有。) 只有陈不周知道她喜欢雪。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就是夏里的主场了……她会亲手报仇的。 估计还有三万字才正文完结。 引用: 只有你灼烧的心脏,再无其它。 ——《提琴与坟墓》by[西]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著汪天艾译 “在烽烟四起的战场……我少年时代……” ——出自何塞·黎萨尔。
第114章 On Call ◎“雪人”◎ - “…那是什么?”她声音慢得发抖。 “你过去看看吧。” 盛夏里走近一看, 发现那不是雪。 那是用白沙和盐堆砌的“雪人”。 Vickie站在一旁,轻轻指了一下那个雪人。 盛夏里像是动画忽然掉了一帧,漏了一拍,隔了好一会, 才缓缓走向那个雪人。 她盯着看了很久很久。 双手颤抖着一点点拍开了“雪”。 那么巨大的一个雪人。 她挖了很久很久, 剖开雪白皎洁的皮肉, 隐隐约约似乎窥见一斑黑色痕迹。 盛夏里停滞了一下。 她挖的更快了,很快, 很快地剖开雪人。 一个黑色方盒出现在她眼前。 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雪人里居然藏着一只皮革方盒。 盛夏里站在那, 像是石雕般并不动,而其他人都站在她背后, 陪着她,没有人催促她,所有人都在等待她。 她终于缓缓打开。 她没想到,方盒内竟然静静躺着一块腕表, 陨石腕表。 腕表边上放着一封信封。 像是一瞬间被什么击中, 盛夏里颤抖着手,手指像是一瞬间僵麻了,翻了好几次才拆开。 眼泪潸然而下, 像是止不住的张潮。 信纸上是陈不周龙飞凤舞的字迹,隽秀漂亮,比他这一生写过的所有字都要珍重。 他留下了这样一行字—— 「Shirley,很抱歉那天我没能及时赶到, 才让你的手腕多了一道伤疤。 希望这块腕表可以为你遮住那块疤。 作为弥补, 我应聘你的二十四小时保镖, 任期一辈子的那种。不知Shirley小姐, 能否给我这个机会?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你的人生还有别的可能。 别怕,你可以做一辈子的小朋友。 ——陈不周」 那是他打算在那时对她说出的话。 她脸上冰凉一片,泪水打湿信纸。 眼眶红得像是落尽了所有眼泪。 盛夏里看出了大概意思。 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夏里……其实陈Sir那个时候已经决定向你求婚了。” 她好像不相信,又问:“什么意思?” 季家明犹豫半晌,还是选择说出口:“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就要向你求婚了。”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向她求婚了。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大脑好像宕机了。 盛夏里僵硬地缓缓地翻过那张信纸。 陈不周在信纸背后还写着,这样一段话——那是盛夏里这辈子第一次看见的情书。 「红港那天满城大雨,道路上沾满了深绿色枯枝烂叶,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而我站在警署屋檐下抬起头,下意识想要拽一下领带,发现我的那条领带还落在你那里。 可后来我才发现,连同着我的西装领带一并落在你那的—— 还有我的心。 玻璃鱼缸里的金鱼或许更娇柔无害,但我偏偏中意从深海海底拼命往上游出的勇敢无畏的鲸鲨。 你很好很好,我很钟意你。 ——My lucky goddess」 “这封情书是我们在陈Sir的办公桌抽屉内发现他……” 她的手在颤抖,像是在北极雪地中。 手腕颤抖着。徐徐将腕表从盒子里拿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块价值不菲的陨石腕表。 “天外来物”—— 这是来自太空的礼物。 站在一旁的季家明盯着那块腕表,眼底流露出不忍的神色。 许久,他才说:“这是陨石腕表。” “那个时候不知道,陈sir是不是预知到了什么把方盒扔给了我…… 而我那时候以为他给我的是钻戒,后来不确定要不要给你……我们怕你触景生情,犹豫了半个月……” 他慢腾腾地指了一下那个方盒,说道:“我打开过,发现这块表好像还是陨石做的,据说还是月亮陨石,是来自月亮的一部分。” 如水般微凉的月光毫不偏颇地落在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身上,落在季家明身上,落在于咏琪身上—— 落在盛夏里身上,也包括那条月亮陨石腕表。 月光落在来自太空的陨石上。 月亮陨石,正在接受月光的沐浴。 也许是数百年前。 也许是数万个小时前。 有那么一颗横冲直撞的小行星曾经一意孤行地直撞月球,以求得一瞬间相遇,于是,作为月球的一小部分,陨石如光子般跨越了38万公里的距离。 降落在地球上。 它从月球,降落在了地球。 就像那天封闭密室,她摘下眼罩,却看见那位英俊警官单木.仓匹马,以一种无法阻挡的姿态降临在她面前。 也许65万个小时后,陨石又会氧化成风。 风化分解后的陨石也许会走很远。 我们无法捕捉它的踪迹,但它总有一天会越过那些逶迤山脉,越过山川江河,翻山越岭再次出现在你面前。 原子永远不会湮灭。 它永存于宇宙。 风无所不在。 他也无所不在。 盛夏里微微翻转自己的左手腕,扯下袖子,白皙瘦削的手腕上留着一块长条的疤痕,浅浅的肉色。 腕表无不贴合地静静地躺在那块疤上,遮住了那块疤。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过的事情,没有因为疤痕伤过心。 可他都一一替她想过,准备过,即便是这样一小块疤。 月色并不委婉,世界光怪陆离。 被打湿得湿漉漉的、早已千疮百孔的谎言直白地被揭露开,心里海浪翻过一潮接一潮,翻滚成冰雹,大把大把地往心头砸。 她脸上冰凉冰凉的。 “陈不周!陈不周……” “陈不周你答应过我的!!……你回来你回来,陈不周!” 可是他根本不知的是她根本不在乎这条疤。 盛夏里只有在看见这条疤的时候,才能提醒自己,曾经有一位警官在她掉下江里之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曾经有一位警官用性命去守护她。 是他一把把她从深渊里拉起来,告诉她生活还有别的可能,阳光并不消失,正义不会迟到。 如果不是陈不周,她早就死在江底了。 盛夏里只有在看到那块伤疤时,才能一遍遍想起曾经有一天,有一个人那么无畏地向她跑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145 首页 上一页 1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