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周眉头一皱,“阿Joe,你先进来。” 林嘉助登时掏出配木/仓,警戒地走入房间,慢慢踱步挪到了贴着墙壁的陈不周身边,低声问他:“头儿,现在怎么办?” 一道强烈刺激的灯光忽然照在陈不周脸上,他不适地眯了眯眼睛,眼睫毛打下一层密密的阴影。 盛夏里却借此看清他的脸,他眉骨高,鼻梁英挺,在紧要关头淡淡转过头,眼神清亮分明地朝她看了一眼。 是在确认她的安全。 黑暗之中,那颗急速跳动着的不安的心脏竟就此逐渐平息下来,再无那么心惊胆战。 烟雾散去,四周寂寂。 没有半点其他人的呼吸声,也不再有木/仓声。 太古怪了。所有人都这么暗暗想,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瞎照哪呢?” 陈不周被强光刺激得皱了一下眉,刚接过林嘉助手中的手电筒,就问:“电路还没有修好吗?” “还没,他们在抢修。” 陈不周嗯了一声,转身将手电筒塞到她手中,淡淡道:“要是怕黑,就拿着手电筒。” 含着糖,她接过陈不周递来的手电筒,那张陷在黑暗里的脸忽然被手电筒光束照亮。 尚未褪去的平静冷漠的情绪与微微惊诧的神色同时交织在她的脸上,恰符合年纪的表情令人微滞。 陈不周看她一眼,停顿了一下。 烟雾很快散去,手电筒照亮了小半房间。 林嘉助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季家明他们现在在门外,要不要让他们立即进来。” 黑西装警官摇了摇头,“等一下。”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忽然勾了一下唇角,仿佛明白了什么。 在惊惧不定的氛围中,陈不周却径直朝着房间角落一往无前地走去,他举着木/仓,一步步朝着角落走去,蹲了下来。 在此过程中,林嘉助整颗心都提着,举着木/仓警戒地对着那个方向。 他忽然按下了地上音响的播放键。 木/仓声率先响起:砰砰砰砰砰—— 玻璃被打破的哗啦哗啦声随之响起。 陈不周手指微微支在按键上,轻嗤一声,站了起来:“木/仓响都是从那个位置发出的,不是来自于上方的窗户,而是这个音响。” 他抬手,指向上方的玻璃窗—— 完好无损,没有碎片。 “有人借着烟雾弹,按下了窗台下那个音响,但估计提取不出指纹。” 林嘉助眼睛瞪圆了,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也试着按了一下播放键。 木/仓声果然再次响起。 黑发警官站了起来,下意识抽出一根烟,没点。 林嘉助傻站在他边上,放松后收起了配木/仓,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就差写上几个大字了—— 不愧是他的偶像陈Sir。 他兴奋地亮着眼睛说:“头儿,你反应好快。难怪你刚才让我们先别开木/仓,你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吗?!” “别吹捧我了。”他淡淡道,“我认识个有点讨厌的天才,对于他来说,这种问题只用看一眼就可以分析出来。” 林嘉助笑笑:“头儿,所以说,刚才那七八声木/仓响都是这个音响播放的?根本就没有歹徒潜入?” “不止七八声——” 忽然有人插入他们的讨论之中。 盛夏里忽然静静地补充:“是十四声木/仓响,音响本来不是放在那个位置的,准确来说,音响的位置和之前偏移了3公分,还有窗户开合的角度不对。” 陈不周随手转动打火机的思考动作一顿,转头,看向她。 人怎么记得那么清楚。 这些寻常人根本无法在意的细节。 在刚才那种情况下,一般人大概只顾着惊慌失措了,怎么可能将这种细节记得一清二楚。 就像是、像是她能过目不忘。 林嘉助被盛夏里吸引去了注意力,蹲在那里看了她一眼。 “……” 沉默半晌。 黑暗中微弱的光线将盛夏里的脸勾勒出几分静谧内敛,如同一尊安静的淡漠的没有感情波动的雕塑。 她安静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停顿了一下,盛夏里还是说:“是超忆症。” 她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难以察觉的沙哑。 “超忆症?什么超忆症……” 林嘉助下意识问。 “嗯。”盛夏里点头淡淡道,“我有超忆症。” 她轻描淡写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因为超忆症,她才能在看见陈不周的第一眼就想起那段新闻视频,记起那位拆弹警察的脸、动作乃至神态。 陈不周收起那根并没有点燃的烟,直直地看向盛夏里,他身上白色衬衫解开了两个扣子,嗓音里似乎有些沙哑:“超忆症?” 超忆症? 陈不周并不了解这个病症。 盛夏里淡淡地解释一二:“超忆症,简单来说就是没有遗忘的能力。琐碎无聊的所有生活细节,都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汹涌。” 所谓的超忆症,并不意味着就是个天才。 比起重要的需要记住的信息,平常的种种琐事她们都会牢牢的记住,甚至无法忘记。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妥善的保存在她的大脑里。 这意味着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掉那些杂乱的无用的信息,忘不掉鲜血、杀戮和爆/炸声。 盛夏里静静点头:“其实我不大中意和人相处。因为在超忆症的作用下,我会记住每一个细节,我们相处的所有细节,包括聊天内容,说话时的语气,甚至是你们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这都会永远储存在我的脑子里。乃至其他人说的每一句令我产生不适的话,我都会牢牢记住。” 陈不周看向她:“每一个细节?” “是的。”盛夏里停顿了一下,“比如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陈警官,你对我说的话是——‘盛小姐,我是红港警署O记C组警司陈不周,是警署派来近身保护你的警官。至于你说的独处,很抱歉,在保护人员的过程中我们警方并不能让你在危险地带独处太久……’” “你的警号是160018……” 盛夏里说了一串数字,那是她第一次见面时随意扫到时就记下的数字。 她毫无偏差地复述了一遍,还故作镇定地眨了一下眼睛,看向陈不周轻轻问:“我说的没错吧?” 说完,她看向林嘉助,“我其实早就见过你,你叫林嘉助。我们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我五岁的一场宴会上,我记得你那个时候穿了一身深蓝色小西装。” “不过你好像走路不看路,那天你撞到了三次玻璃门,第三次的时候你哭了。哭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停下来是因为哭累了,所以后来你一边哭一边吃冰淇淋泡芙。” “!” 林嘉助尽力掩饰,还是遮不住他的惊诧。 “你在说什么——”他结巴了一下,试图掩饰遮盖自己的黑历史:“什——什么!怎么可能。我……我不记得了。” “你的小名叫王子?林王子?”盛夏里从回忆里记起林嘉助父母对林嘉助的称呼。 什么狗屁王子! “……” 林嘉助气得耳根子都红透了,哑口无言。 他当然不中意自己这个小名! 相比之下,陈不周很冷静很镇定,下颚线微微绷着,对她点头表示肯定:“你说的一字不落。” “像这些话,我永远都不会忘。相当于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任何一个表情,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刻在我的脑海里。只要一想起你,我的大脑就会自动出现所有与你有关的记忆。” 盛夏里缓缓看向陈不周,似乎像是一尊静谧精致的平静雕像,缓缓地静静地问: “不过——被人事无巨细地记住自己的所有动作和表情,是不是有点像是活在正在录制的相机下。” “实话说这样挺讨厌的。” 昏昧的灯光细细垂吻着她每一缕发丝,她就那么安静地站着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在此过程中,她就连皱眉也没有。 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在他人看来,其实很近,又仿佛很遥远。 好似全世界都在花团锦簇的温暖春天里,独独她是一捧冰冷到令人清醒的雪。 神秘,冰冷且清醒。 远远地抗拒着春天。 超忆症一向是她不与外人道的禁区。 并不是所有超忆症患者都是天才,事实证明,大多数人很难在庞大的记忆里迅速找出自己需要的那部分,因此在生活乃至学习上并没有优势,反而呈现劣势。 只有仅极少数超忆症患者拥有高智商,成为天才。盛夏里幸运地成为了少数者里的少数者。而她从未浪费自己的天赋。 其实有时候,盛夏里也觉得自己不像个花季少女,反而像冷冰冰的机器。 恍惚间,有道冰冷低沉的带着沙哑笑意的声音穿越过千千日夜,万千山水,颇为吊诡地在她耳边悱恻: 知道吗? 你长了一张不会爱人的脸。我很中意。你和我一样,我们是一类人。 盛夏里说话时很平静,几乎没什么表情,从那张漂亮的面容下无法分辨她的心情,更看不透她平静表象下的情绪。 倒是陈不周反应猝然:“讨厌?为什么?” 他霎时反问,旋即咔哒转动手心里的打火机,似乎有些嘲讽地扯了一下唇角,声音有些低沉冷劲。 盛夏里被倒打一问,微怔,紧紧盯着陈不周的表情半晌。他神色淡得像是风,来得随意。 她才静静地说:“很多人会讨厌被人监视一样牢牢地记住过去……” 尤其是那些过往并不干净的人,他们深深害怕被记住他们的黑历史以及那些腌臜,也因此,对她敬而远之。 “难道你有什么错吗?” 陈不周用一种淡淡的语调反问。 他胸膛起伏很小,视线落在她身上良久。既没和她说一堆大道理,语气也没像个正直不阿的警察。 这是盛夏里完全没有预料的反应。 她蓦然看向他。 脸上平静镇定的表情就像是碎片在碎开,她开始露出了一种、一种符合年纪的、女孩会露出的诧异的表情。 也许她根本没想到陈不周会这么说。 在此之前,她在心底验算过无数遍可能的结果,都没想到陈不周会用这么无所谓这么不驯的表情来告诉她。 黑发白衬衣的警官逆着光,站在她身旁。 他身影挺拔,肩颈线条尤其开阔平直,腿长但不细,黑色长裤包裹住他腿型匀称的长腿,有力却不粗犷。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淡淡的。 声音也很淡:“如果你真的能记住所有细节,可以牢牢记住我现在说的这句话——我们是警察,警察讲究证据。你什么都没做错,而我们也问心无愧,并不会讨厌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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