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夏弯起眼睛:“这主意不错哎,可以考虑!” 厉泽川默默咬紧后槽牙,腮帮上的咬肌动了动,他按捺着掀桌走人的冲动,道:“温夏,你是不是生下来就没带害羞这项技能?” 温夏摸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本来也有的,不过,自从遇上你,就顾不得害羞了。你那么好,我怕我再不抓紧追,你就是别人的了。” 厉泽川被反将一军,他想到海洋馆的那个女模特,“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几个字在舌尖上滚来滚去,就是说不出口。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将她打发了,偏偏拖延到今日,拖成了一笔说不清楚的烂账。 回忆之外,厉泽川用指尖狠掐眉心,在尖锐的疼痛中闭上了眼睛。 承认吧,厉泽川,是你一直在给她向你靠近的机会。 今天的局面是你无限纵容的结果,其实,你一直都在纵容着她。 4) 温夏是被多功能腕表的振动吵醒的,她居然趴在值班室的木桌子上睡了一夜,窗外夜色未散,厉泽川已经没了踪影。 扶着酸痛的腰背看眼时间,六点十五分整—嗯,她迟到了。 温夏脸都顾不得洗一把,连滚带爬地往外冲,在门口处跟诺布撞了个满怀。 诺布吓了一跳,结巴着道:“桑吉哥让我来叫你吃早饭,他说马上就要出发了,不想留在保护站里坐冷板凳,就动作快一点。” 高原地区日出很晚,过了七点天才会亮。职工食堂里开着瓦数颇大的暖黄色照明灯,一群人高马大的汉子围坐在一起吃早点,白色的热气蒸腾起来,模糊了面目。 厉泽川瞄见温夏走进来,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道:“抓紧时间,十分钟后出发。” 温夏在厉泽川身边坐下,扣在碗上的盘子一揭开,不由得一愣。人手一碗的白水煮面条,她的碗里却多了两个剥了壳的煮蛋。 厉泽川将面汤喝净,道:“别感动,你昨天的加班费都在这里头了。” 温夏翻着白眼把煮蛋当成厉泽川,大口撕咬吞吃入腹。 连凯和扎西留守并审问犯人,诺布载着柯冽和指路的牧民在前头开路。厉泽川开悍马,温夏要上悍马的副驾驶座,被厉泽川赶到后座去抱狗。 温夏以为厉泽川这是在故意躲着她,气得狠踢了两下轮胎。连凯道:“坐副驾驶比坐车厢后座危险得多,大川是在保护你,他那个人啊……” 一声余韵悠长的叹息,温夏突然觉得心跳凌乱。 其实,你也是有那么一点在乎我的吧。 车子一路滑出去,天色逐渐放亮,朝阳远远地悬在地平线上,带着初生时独有的金与热。无尽的荒原在视线里平铺开去,仿佛大洪荒时代的古战场,金戈铁马,狼烟烽火,都变成了浮动的沙尘。 雪山立在视线尽头,被暗金的颜色笼罩着,如同水墨渲染的剪影。 温夏趴在车窗上看了很久,叹息似的道:“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一起看日出呢,果然很漂亮。” 顿了半晌,温夏突然从后座上探过身,揽着厉泽川的肩膀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声道:“新的一天开始了,祝你快乐,我的英雄。” 厉泽川没有回头,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手背上脉络清晰。 这一次一路顺利,没有陷车,也没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厉泽川看了眼仪表盘上的坐标—东经92°37′,北纬35°33′,到了。 库赛湖又名库赛淖尔,是常年性河流,矿化度偏低,湖区附近是望不到边际的荒漠草原,禾草丛生,混杂着些许旱生灌木。斑头雁在远处成群飞过,波光粼粼。 引路的牧民下车看了看,道:“发现藏羚羊的地方就在附近,至于具体位置,我也记不清了。已经隔了一个晚上,说不定已经被秃鹰和狼啃得渣都不剩。” 柯冽活动着筋骨对厉泽川道:“两辆车要分开找吗?” 起风了,风沙迷眼。 厉泽川戴上防风镜,侧脸锋利如刃。他伸出手,指尖自风中穿过,天地之间颜色正浓。 半晌,他道:“有斑头雁的地方,就有藏羚,有血的地方,就有秃鹰。跟着秃鹰走,它们知道哪里有尸体。” 库赛湖的流域面积并不广,沿着有鹰的方向找过去,在湖岸两三百米外,凹陷的浅滩里,发现了一团黄褐色的绒毛。 温夏眼尖,最先注意到,不待车子停稳,她就抱着医药箱跳了下去。落地时崴了下脚,疼得不算厉害,她也没注意,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秃鹰被引擎的轰鸣声惊得振翅飞起,风里卷着黄沙和血腥的味道。厉泽川看着温夏跑到那团凸起旁,然后呆住不动,他心下了然,这是没得救了。 就在他分神思考这姑娘要是哭鼻子他该怎么哄时,温夏突然脱下外套裹住了什么东西,转过身朝他招了招手。 厉泽川用拇指顶开手枪保险别在身后,走到近前,一眼看见温夏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第二眼才认出来那竟然是一只藏羚幼崽。 小家伙怕生似的缩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对耳尖在外面,不安地抖了抖。 脱掉外套,温夏只穿了一件格子衬衫,小身板在广袤的旷野上显得分外单薄。她像捧着昂贵的瓷器般将缩在外套里的小藏羚递到厉泽川面前,道:“你看,你看,它还活着,真是个奇迹!” 厉泽川看了一眼,道:“什么情况?” 温夏道:“难产。母羊落了单,临死前在地上刨了个坑,把小家伙藏在了肚皮底下,既保暖又能让孩子吃到奶水,还能用自己的身体抵御肉食动物,一箭三雕,非常聪明的妈妈。” 说话间,诺布和柯冽也走了过来。 诺布孩子心性,被小藏羚抖来抖去的耳尖萌得心都要化了,一叠声地嚷嚷着:“让我抱抱!让我抱抱!” 柯冽屈指敲他的脑袋,让他安静一些。 时值正午,温度也算不上高,温夏穿着单薄,在风里瑟瑟发抖。 厉泽川看了她一眼,道:“去车上吧,外面冷。处理完母羊的尸体我们就回去,小家伙需要进食和进行全身体检。” 温夏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喷嚏不断,小脑袋点啊点,像是要从脖子上掉下来。 厉泽川有心把自己的衣服扔给她,拉链拉到一半,停下了动作。 他不能纵容得这样明显,那只会加剧温夏的沉溺。 母羊断气不久,身体还是软的,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半睁半合。厉泽川半蹲下身子,抬手拂过母羊的眼睛,让它闭目安息,道:“我们会好好照顾它。” 诺布在一旁看着,突然感觉厉泽川身上似乎充盈起一股名为温柔的情愫。他撞了撞柯冽的肩膀,低声道:“桑吉哥好像变得不一样了,自从小夏姐来到保护站,就……” 厉泽川转过头,防风墨镜明明挡住了所有眼神,却依旧让人觉得目光凌厉。诺布讪讪地闭了嘴,直往柯冽身后缩。 暖红的火光在藏羚的尸体上燃烧起来,像是散了一地斑斓的星星。厉泽川就着荏苒的火苗点上一根烟,薄唇间吐出细腻的烟雾。 柯冽在他身边蹲下,道:“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尽力了。” 厉泽川咬着烟尾摇了摇头,含混不清地道:“我不是在自责,只是觉得事儿还没完。难产和盗猎,一眼就能看明白的事,指路的牧民为什么不直说,偏要打着疑似盗猎的幌子?” 柯冽一愣,道:“你怀疑有埋伏?” “说不好,只是觉得不太对劲。” 远处传来几声低沉的狼嚎,仔细一听,又像是风在呜咽。 厉泽川顿了半晌,自言自语似的:“白日狼嚎,不吉利。” 库赛湖周围有不少浅滩,正午时分温度升高,解冻的土块和湖水混在一起,变成软趴趴的烂泥。返程时调整了队形,高底盘的悍马在前头开路,吉普跟在后面沿着轧出来的车辙走。 小心再小心,吉普还是熄了火,怎么都打不着。柯冽检查了一遍配件,走到悍马旁边敲车窗,道:“离合器的问题,工具箱里没有相应的配件,得到附近的镇上去买,不然车就得废在这儿。” 引路的牧民凑过来,姿态谦卑地冲厉泽川点了点头,道:“沿着库赛湖一直向东走,过不了多久就能看见109国道,上了国道,就离安康县不远了。县里有汽车修理厂,能找到你们要的配件。” 厉泽川把防风镜架在脑袋上,眼睛里仿佛闪着浅橘色的火光,一跳一跳的。他笑了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先填饱肚子再说。” 小藏羚生下来就没了妈妈,极度缺乏安全感,离了温夏就奶声奶气地叫个不停,温夏想帮忙烧个开水都分身乏术。 厉泽川摘下战术手套戳了戳小家伙毛茸茸的脑门,道:“你认错妈妈了,她才不是你妈。” 温夏道:“算不上亲妈,也能算半个干妈,这还空着个干爸的位置,你要不要认领一下?” 在逗闷子方面,厉泽川一向不是温夏的对手,他明智地闭了嘴,从后备厢里抽出一件冲锋衣,道:“穿上吧,真冻病了,还得麻烦别人照顾你!” 真是教科书般的不会说话! 温夏很想踹他一脚,脚踝处猛地一疼,动作走形,把自己绊了个踉跄。 厉泽川看她一眼,道:“脚怎么了?” 温夏板着脸背过身去,闷声道:“不用你管!” 厉泽川没再多问,直接蹲下身,握住温夏的脚踝,拔掉她的靴子,让她踩着自己的膝盖。温夏险些一脚踹在厉泽川的脸上,怒道:“你干什么?” 厉泽川在红肿的地方轻轻按了几下,抓了把干净的积雪捂了上去。冰冷的触感自肢体末端传来,温夏“嘶”了一声,厉泽川抬头看了眼她的神色,道:“很疼吗?” 温夏连忙摇头,低声道:“就是有点凉。” 冰敷了一会儿,厉泽川扭头招呼诺布:“打开药箱,下面有一个双氯芬酸钠气雾剂。” 喷剂呈淡黄色,带着点好闻的薄荷香。喷过药,厉泽川替温夏穿好鞋,格外细心地垫了层纱布进去,道:“以后做事小心些,别总毛手毛脚的没个大人样儿!” 温夏的一声“谢谢”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憋在胸口,无比气闷。 厉泽川帮温夏处理伤病时,柯冽拿出高原防风汽油炉,架上水壶烧水泡饼子。 海拔太高,开水的沸点只有六十多度,只能煮软饼子的表皮,内里还是冷的。温夏就着军用罐头勉强啃了半个饼子就吃不下了,被硬邦邦的饼子芯硌得牙疼。 厉泽川接过她吃剩下的半个饼子塞进嘴里咬着,用小钢杯接了半杯热水塞到她手里。温夏捧着喝了两口,趁着热乎劲还在,剩下的全喂给了小羊。 抱着小羊走来走去终究不方便,温夏索性连羊带外套一起塞进怀里,用冲锋衣的拉链堪堪卡住,只露一个三瓣形的鼻子和两只圆溜溜的大眼睛在外头。诺布看见,笑眯眯地喊她“袋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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