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金牛”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开车的有点头脑,在茫茫旷野上疯狂画着“S”形。悍马和北京吉普一左一右贴上去,逼得它只能走直线。 柯冽调整车速,让车身变得平稳。厉泽川降下车窗探出去大半个身子,狂风裹着沙尘汹涌袭来,巴掌似的抽在脸上,两颊剧痛。他习惯性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握着冲锋枪的手稳稳递出,直指目标。 柯冽睨着他的动作调整车速和角度,厉泽川长枪抵肩,眯着眼睛给出一记长点射,子弹曳光而行,“小金牛”应声爆胎,硝烟的味道在寂寂长夜里迅速弥散。 瘸了“腿”的“小金牛”不受控制地朝一侧歪了过去,北京吉普全力冲刺,拦腰横撞,恶狠狠地把“小金牛”顶在了一座一米高的土丘上。 “咣”的一声,烟尘四起,车厢里的连凯和诺布猛地向前蹿了一下,要不是有安全带捆着,他俩能直接撞破挡风玻璃飞出来。充当向导的牧民早就吓白了脸,蜷在后座上不住地打着哆嗦。 悍马堵在“小金牛”的车头处,车轮在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刹车线。不待车身停稳,厉泽川踹开车门便跳了下去,挺拔的身形切开飞扬的尘土,宛如死地归来的修罗。 藏獒大狗急得挠门,温夏拉开车门将它放出去,自己也跟着走下车厢。 风声呼啸,远处是瘆人的狼嚎。 元宝半立起身子,发了疯似的吼叫着。厉泽川单手端枪,枪口冲天,一记窝心脚踹在“小金牛”瘪了一半的车门上,道:“双手抱头,下来!” 静默片刻,驾驶室里传出一个结结巴巴的声音:“车门被……被挡住了,下……下不去……” 厉泽川朝诺布抬了抬下巴,北京吉普略略向后挪了一点。 车门应声敞开,两个裹着军大衣的康巴汉子依次跳出来,双手抱头,贴着土丘蹲成一排。大狗狂吠着蹿进车厢,从座位底下拽出一把双管猎枪,硕大的脑袋猛地一甩,猎枪刚好落在厉泽川脚边。 厉泽川用鞋跟钩住猎枪上的背带向后一踢,站在他身后的柯冽凌空接住,眨眼的工夫就将猎枪拆成了一地叮当乱响的零部件。 厉泽川目光寒厉,刀子似的从两个康巴汉子身上刮过,沉声道:“刚才那一枪是谁放的?主动站出来,算是投案自首,可以宽大处理!” 两个人商量好了似的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厉泽川皱眉,余光瞄见温夏站在一旁,朝连凯做了个手势。连凯接过厉泽川手里的冲锋枪,枪口直指两个康巴汉子,沉声道:“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考虑,是主动招了,还是等我揪你出来,别以为嘴硬我就拿你们没办法!” 连凯问话的工夫,诺布和柯冽自动四散警戒,这是多年搭档培养出的默契。 厉泽川转身摘下手套,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了两声。 他其实有轻微支气管炎,碰见烟雾沙尘就容易咳嗽不止,可他偏偏执意留在沙尘漫天的可可西里,还染上了抽烟的毛病。 厉泽川剥了一颗薄荷糖含在舌底,走到温夏身边,扳着她的肩膀将她推转过去,让她背对着那两个康巴汉子,道:“我想抽根烟,陪我找个背风的地方吧。” 温夏的脸色和大脑都是空白的,她顺着厉泽川手上的力道转了个半个圈,身后突然传来吃痛的闷哼声。她想要转头,厉泽川抬手蒙住她的眼睛,低声说了句:“别看。” 温夏咬了咬嘴唇,跟在厉泽川身后朝背风的地方走。 可可西里遍地都是不高不矮的小土丘,厉泽川挑了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猫一样窝了进去。单手划亮火柴,金红的光芒瞬间迸出复又消失,细密的白色烟雾飘散如纱。 厉泽川特意选了个下风口的位置,确保烟雾不会顺着夜风吹到温夏脸上。 他冲着地面吐了一个不怎么圆的烟圈,抬头的瞬间只觉光影一暗,先是被夺走了夹在手指间的那根烟,紧接着唇上一暖,有人吻住了他。 舌尖轻颤着挑开齿列探入口腔,厉泽川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香味,柔软的、甜蜜的,和烟草的辛辣与薄荷的微凉缠在一起,回味诱人。 温夏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扑通扑通,像是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在怀里,竖着两只长耳朵不停地蹦来跳去。 厉泽川的嘴唇很薄,看起来线条凌厉,像是开了锋的上古兵刃,亲吻时却有着柔软的触感。他似是愣住了,竟没有拒绝,只是眨了下眼睛,睫毛微微合拢,投下细密的阴影。 温夏用鼻尖蹭了蹭厉泽川冰凉的侧脸,小声道:“书上说,尼古丁可以平复心跳,抑制恐惧,所以,我来跟你这个爱抽烟的家伙借一点尼古丁。别那么小气,分我一点。” 厉泽川有着一双色泽过于浓烈的眼睛,漫天的星光统统落进去,汇成起伏波动的海。 他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便清醒过来,迅速偏头躲开温夏的纠缠,随便扯了个话题:“害怕吗?枪响的时候,闻见血腥味的时候和盗猎分子正面交锋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怕?” 温夏点了点头,眼睛湿润,小声道:“有一点点害怕,很小的一点点。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调整好状态的,绝对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喉头发痒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厉泽川强忍着不咳,道:“你不必像我们一样,也不需要为我改变什么,这里本就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夏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厉泽川将烟头按进沙土里碾灭,枕着自己的手臂靠在土丘上,慢悠悠地道:“字面意思。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也别试图感动我,没用的。” 温夏抿起嘴唇,道:“你还在介怀两年前的那件事,对不对?我都已经不计较了,你又何必……” “我没有介怀。”厉泽川近乎生硬地打断她,“从我离开那座城市的那天起,所有与它有关的人和事我都忘了,包括你。你不该来打扰我,更不该让我重新想起来。” “倒成了我的错?”温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不计回报、不顾危险地寻找你,在你眼里就是一场错误?” “是的!”厉泽川回答得干脆利落,“所以,请你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我好不容易能平静生活,你的出现只会让一切重新混乱!” 温夏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神情执拗地看着他,道:“我知道你在故意激怒我,没用的,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有信心将你从过去的阴影里带出来,而你也会喜欢我的,我相信。” “你的自信是批发来的吧,大促销,买一赠一。”厉泽看了温夏一眼,神情里带着嘲讽。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道:“随你怎么折腾,离我远点就行。” 擦身而过的瞬间,温夏抵着厉泽川的肩膀拦住了他的去路。她看着他,眸子起伏着明灭的光芒,像是即将发怒的小兽。 就在厉泽川以为她会一巴掌抽过来的时候,温夏突然低下头,将一只金属喷瓶抛进了他怀里。 厉泽川抬手接住,温夏道:“我记得你有轻微的支气管炎,这种喷剂很管用,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想咳的时候别忍着,烟也戒了吧,风沙大的时候,出门记得戴口罩。对自己好点,别把身体弄垮。” 说完,温夏抢在厉泽川前面朝停车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簌簌地掉着眼泪,泪珠子挂在脸颊上,被风一吹,冰凉冰凉。 真冷啊,心里都是冷的。 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怎么会有这么不知好歹的人! 温夏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里全是冰冷的水渍。她想,我的勇气真的快用完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走下去的希望,哪怕是一点点幻想。 4) 厉泽川回到停车地点时,审讯已经结束。 “小金牛”虽然被撞得惨兮兮,但油量充足,还能开动。柯冽用手铐和绳索把两个康巴汉子捆成一串,绑在了吉普车的后座上。 厉泽川没看见温夏的影子,只看见“小金牛”的引擎盖被撑了起来,连凯大半个身子都埋在里面,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厉泽川单手支在车顶上,踢了踢轮胎,道:“问出点有价值的情况没?” 连凯把油路疏通,又检查了一下刹车系统,慢悠悠地道:“他们说那是头雄性野牦牛,为了交配从山下的村子里拐走了好几头家养的雌性牦牛。村里的人家都穷,就指着这点牦牛肉和牛皮御寒过冬呢,一下子丢了好几头母牛,又急又气,就派出两个壮劳力,想把那祸害人的畜生处理掉。” 厉泽川屈指,用关节部位在下巴上轻轻一敲,道:“逻辑上没毛病。” 连凯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道:“两个人手上都没有成型的枪茧,手骨也没有明显的形变,都不是常年摸枪的人,不是枪手。” 厉泽川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连凯停下手头上的维修工作,盯着厉泽川的侧脸看了半晌,犹豫着道:“大川,我一直在想,那一枪究竟是奔着野牦牛去的,还是奔着你去的。” 一枪毙命,干净利落,这样精准的枪法不该是普通牧民能拥有的。若不是厉泽川常年在刀口上舔血的直觉敏锐,若是他没有及时躲开…… 厉泽川开口打断了连凯的想象,道:“最近风声太邪性了,先是有个愣头儿青带着假地图往无人区里闯,紧接着又来了两个神枪手牧民,事出反常必有妖。先把他们带回保护站吧,看看能不能审出点东西。” 连凯吹了声口哨,将引擎盖紧紧阖上。 带着两个拖油瓶继续前往库赛湖不是明智之举,油量和补给都是大问题。柯冽方向感极好,即便在飞车狂飙的时候,也能记住方位和路线,他建议先把野牦牛的尸体处理掉,然后回保护站稍作休整,明天一早再出发前往库赛湖。 厉泽川点头应允。 来的时候是两辆车,现在又多了一辆金牛皮卡,连凯被分出来当司机。温夏低着脑袋,跟在连凯身后上了皮卡的副驾驶座,摆明躲着厉泽川。 连凯趴在皮卡的方向盘上,冲厉泽川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厉泽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眯着眼睛打了个呼哨。苍凉而尖锐的声音被风拉扯出长长的余韵,在夜色里不住地回荡,和从远处传来的阵阵狼嚎交杂在一起。 押着两名康巴汉子的吉普车打头,悍马殿后,“腿脚”不太利索的“小金牛”被夹在了中间。 车里的气氛有点沉闷,连凯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抓了抓头发,道:“哎,我说,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温夏转头看他,又?这个…… 连凯想了想,道:“大川这个人吧,优点不少,臭毛病也不少。他是经由国内最有名的越野俱乐部推荐,以志愿者的身份来到保护站的。他初来乍到,站里的人第一眼看见他,都觉得眼前一亮。精神、帅,身材也好,一股子野性,手上有活,指虎、拳刺、刀、冲锋枪,你给他什么他都玩得溜,脖子上还总挂着个炮筒似的大相机,牛得不得了。可相处下来又觉得这人性格实在差劲,厉害归厉害,但是太‘独’,合作的时候感觉很差。有一次闲聊,我问他为什么要来这儿,他说外面太吵,他喜欢人少的地方,这是无人区,正合适。我真想一巴掌抽他脸上,让他清醒一下,可可西里不是他装文艺、搞行为艺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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