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的手指划过书页,外国人的大厨房,电冰箱,大彩电,还有好看的花裙子。那些曾经只存在想象里的东西,现在都逐一实现了……甚至比杂志上的来的更好,更多。 “师父,亚非姐,所以我们的日子还算是过得不错的,是伐?” 双凤抬起头,眼中波光粼粼。 盼盼点点头,“是啊,苦是苦了点,总归还是在往前走的。”
第五十七章 “走吧,先送师父回家休息。明天晚上我在东方明珠楼上的餐厅设了酒宴,到时候我们坐车一起过去。” 三人挥别依依不舍的老蔡,预备回家。 盼盼前两年买了新房,和双凤、亚非她们住同一个小区。现在她们的孩子也大了,军军和囡囡念同一所小学,巧娣妈和亚非的父母轮流接送孩子,外加还在上幼儿园的刘小凤,真真亲如一家。 杨家搬家那一天,巧娣妈特意把老房子的马桶带来了。双凤笑说新房有抽水马桶,这个“老九三(老东西)”可以不要了。巧娣妈说木头马桶是镇邪的,特意到新房来冲冲喜,回头就丢掉。自己洗了几十年木头马桶,老了老了终于能住上有抽水马桶的新房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非但如此,盼盼怕她姆妈年纪大了一个人打扫那么大的房子累着,还让双凤帮忙找了个保姆阿姨。 到了这个时候,巧娣妈终于承认还是养女儿好,她跟着女儿才能享清福。巧娣这个女儿,胜过一百个儿子。 盼盼和亚非她们住的原本南市区旧校场路那一片街道为了配合市政工程项目,今年也要动迁了。 沿着苏州河从纺织厂开过来一路上都尘土飞扬,盼盼笑说现在的上海就是个大工地,岂止是“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根本就是“一天一个样”。 “等师父有空,我带你去浦东陆家嘴看看。现在浦东不得了。过去我们还说‘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现在浦东的房价涨得啊,也快要买不起了。师父,你家要是拿了拆迁款,我建议你除了政府分配的房子,再去浦东买一套。房子这个东西,将来一定会升值的,多多益善。” 说到买房子双凤就眉飞色舞,她最近认识了一帮温州炒房团,也动起了做房地产的念头。 “双凤,你让司机把车开到我家原来的弄堂里,我想回去再看一眼。” 一过苏州河,盼盼心中压抑着的乡情就冒了出来。她想回去再瞧瞧,看看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 “原来的老邻居都走的差不多了。” 亚非说,“没什么好看的了。早点回去倒时差吧。” “就是去看看……” 除了乡愁,盼盼更想见的,恐怕还是“他”。 自打飞机在上海落了地,盼盼心里“那个人”的影子就一直若隐若现。算起来和阿宝已经两年多都没有通过信了,也不知道他还想着自己么。还是说,只有自己还在痴痴地等着他,而阿宝早就琵琶别抱,忘记了自己呢? “这里倒是还有人住。” 站在弄堂口,盼盼看着里面还有人走来走去,总算松了口气。刚才来的一路上,她战战兢兢,就怕看到此地也和纺织厂一样人去楼空。 “师父,你等等我,我接个电话……” “我自己进去吧,你们在门口等等我。” 盼盼下车,冲她摆摆手。 一路上双凤的手机就没停过,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坐在前头的秘书也是一会儿来讨一个指示。至于亚非,她干脆随身带着个笔记本电脑,一路上两只手跟弹钢琴一样飞舞。 高跟鞋踩在百年弹硌路上,发出“提笃提笃”的声响。穿过雕花的水泥大门,穿过过房街,明明是从小到大走了无数次的路,盼盼却觉得今天走得格外漫长。 夕阳拉长了黑色铁铁栏的投影,一起被拉长的还有岁月的时光。明明只是走了十年,感觉却有半辈子那么久远。 弄堂里有人认出了盼盼,是苏州好婆的媳妇,她惊喜地叫出声来。陆陆续续又有老邻居们走上前来和她说话,说她现在好生“登样”,通身气派。说她和亚非都不得了,是他们弄堂里飞出去的金凤凰。 “张师母,阿发叔,卷毛,你们还好么?” 巧娣看着他们的面孔,听着这熟悉的乡音,恍如隔世。 “不好不好,没有侬巧娣混得好。侬去外国赚洋人铜钿,又把侬姆妈接去住高楼大厦,比阿拉要好多了。” “就是,我们现在都是‘钉子户’。没办法,家里穷,为了多弄点补偿款,只好在这里‘斗争’。作孽啊,为了赶我们,现在他们居然限水限电。我们夜里洗个澡也跟打游击一样。哪里像你们,早早搬出去享福了。” 秦家师母拉着盼盼,上上下下打量她。 “巧娣,侬现在还在做衣服么?” “是,还是做衣服。过几天我在茂名南路上的裁缝铺要开张了,师母你要来捧场的哦。” “哎,茂名南路,好地方,开在那里的都是高级店铺。过去都是做外国人,洋行生意的,就跟你爷爷那时候一样。要是你爸爸和爷爷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多少开心。” 众人夸了盼盼好一顿,还有人打听盼盼现在有没有老公的,说家里有小伙子不错,要不相处一下看看,不嫌弃她有女儿。这算盘珠子的声音打得美国都听得到,盼盼笑着拒绝了,说想要回家看看,以后有空再聊。 走到家门口,看着两扇黑漆漆的大门,盼盼陡然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懦弱来。她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 一年多没有住人,门锁已然生锈,盼盼试了几次才打开。 随着“吱呀”一声,盼盼踏入了久违的家。 院子里的花草都荒芜了,地砖缝隙里窜出的野草有寸把高,墙角无人打理,堆着瓦片的白墙已经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和点点灰色的霉斑,远远看过去,倒像是一副泼墨山水图。 菱花格子玻璃窗上灰朦朦的一片,抬起头,连屋顶的瓦缝里也长出草来,几根绿色的“狗尾巴”迎风摇摆。 走进里屋,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夹杂着黄梅天木头潮湿的气味。客堂里除了几张桌椅板凳什么都不剩了,门楣上原来贴着的红纸日晒雨淋已经微微泛白,勉强认出几个字: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 宁波人迷信,每年过年姆妈都要在门上,梁上贴这些东西,说可以保佑出入平安。 盼盼走上二楼,推开自己房间的房门。 搬家的时候她正忙着比赛的时候,没时间回来,把上海家里的一切都拜托给双凤和亚非料理。双凤说师父这些老家具早就过时了,干脆买了全新的家具,如今偌大的房间里,除了原本的一台缝纫机什么都没搬走。 家具都被厚厚的白布覆盖着,上面落下一层厚厚的灰。盼盼的指尖轻轻触碰上去,下一秒就触电似得缩了回来。 她怕惊动这被封存起来的旧时光。 这里曾经是她的闺房,也是她的新房。 她曾经抛下一切试图逃脱这个家,谁知道兜兜转转,出走十多年,梦里最常梦到的地方却还是这里。 梦里总是夏天,因为能闻到茉莉花的味道。她坐在窗台下,绣着出嫁要用的床单和枕套。鸳鸯戏水,蝴蝶成双,都是吉祥缱绻的图案,保佑她嫁得好郎君,一辈子恩爱无恙。突然听见楼下传来小孩子的笑声,于是好奇地站起来张望,等坐下的时候,绣绷变成了缝纫机,铺满了蕾丝和彩色的雪纺。“嗒嗒嗒,嗒嗒嗒”,踏板声轰轰,她就这样从少女,变成了女人。 眼泪又不住地往下落,盼盼奇怪自己今天怎么了。在欧洲那么多年,哪怕是过得最苦的时候,她都不曾流过泪。今天回到上海这一路,这眼睛里的龙头却像是坏了一样,止不住地往外头淌水。 当然,梦里除了这间房子,还有“那个人”。 盼盼攥着手绢走到窗边,轻轻开窗户,探头往阿宝家的方向望去。 阿ʟᴇxɪ宝的家在西边的弄堂转角处,一根灰色的电线杆边上。太阳已然就要彻底西沉,耀眼的彩霞也从橘红色转为了粉中带着些微的蓝色,晚霞破开云层撒下最后一道针茫,在盼盼的鼻尖上镀上一层薄薄的金光。 盼盼咬着嘴唇,蹙起眉头朝西边看。 阿宝家二层的小楼也是黑洞洞的,不知道是已经没有人居住,还是跟刚才老邻居说的那样被限电了。她和阿宝在日本发生的那段露水情缘盼盼没有告诉任何人知道,就连双凤亚非都一无所知,只晓得她在日本老公死了之后就去欧洲留学了。 阿宝那么孝顺的人,他爷爷既然一心想要出国,想来应该全家都移民了吧。有了美国的大房子,上海的房子自然也就可有可无了。 想到这里,盼盼的心蓦地一抖,手里攥着的白手绢落了下去。 手帕飘飘荡荡,像是一朵柔弱无骨的茉莉花,轻飘飘地落到一双棕色的皮鞋旁。 “啊呀……” 盼盼低声唤到。 皮鞋的主人见到地上的手帕先是一愣。 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也是在这个地方……只是天气还要再热些,满树的知了叫的人心烦,一楼应该还有灯火,旁边似乎应该再配一副自行车,而不是现在一个偌大的行李箱。 他蹲下身,捡起手帕,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风尘仆仆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抬头,玻璃眼镜片反射出一道光。 他看着窗户里女人的身影,瞳孔一点点地放大。 “……是你么?” 他问。 “阿宝……回来了呀?” 她噙着眼泪说。 第58章 番外一 “阿宝,我太紧张了。” 下了车,盼盼从坤包里掏出镜子看了又看,“怎么办,比我在欧洲比赛的时候还要紧张。” 在双凤的一番运筹之下,“宝丰翔”新店开业后生意就异常火爆。此外,盼盼还要负责出双凤那边工厂明年春季衣服的设计图,又筹谋着收徒弟的事情,每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白发都添了好多根。 盼盼看了看阿宝的侧颜,比起五年前,阿宝也成熟了许多。身上的学生气都褪得差不多了,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成熟男性的魅力。不过身材还是原来的样子,不像双凤的老公刘强,啤酒肚一挺,好似六月怀胎。 “我妈你又不是第一次见,看着你长大的,怕什么?” 阿宝好笑。 盼盼回国二月有余,和阿宝的感情也是一路攀升。 说来也是凑巧,阿宝居然也是当天回国的。要不是她之前去了一次纺织厂,他俩说不定就此错过。 阿宝在美国工作多年,这次被总部派回上海,在新成立的中国分公司担任总工程师。 阿宝下了飞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回旧校场路看看老房子,看看盼盼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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