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这些混混儿,都怎么长的?” 秋爸哼了一声:“不知道那男孩怎么惹到他们了,这群人乱得很。” “什么呀?这男孩儿就是之前百货大楼门口出车祸的那对夫妻的儿子,你不知道吗?他妈和秋禾姑父下岗前还是同事。” “你怎么知道?” 人脉广是穆妈在秋爸面前成就感的一大来源。 她略带得意的“啧啧啧”起来。 “咱们刚成家的时候,电视机就从那男孩儿他妈那儿买的。我刚刚认出来了,那时候百货大楼还没改私呢,九几年吧。后来秋禾幼儿园,我从那女的柜台过的时候,她还抱过秋禾呢。这女人这些年过的苦啊,遗像还是当时的工作照。” “之前好像就在三小家属院那住,她丈夫要离婚她不愿意,天天被打,那时候秋禾好像也快小学毕业了吧。” “你看,咱家秋禾,跟这种男孩比,幸福到哪里去了。” 穆妈小声又补了句:“这样的孩子心理都不健康,以后也不会幸福,欸,都是孽呀。” 警车在身后的小门,警察们在做些登记,一群管理员都在帮忙。 穆妈秋爸还没回来,秋禾一个人站在门口。 按细阳的规矩,上完坟后不能回头,以免亲人挂念。 她还是心有余悸,回头看了看警车的方向。 小混混儿们还是出口成脏,乐嘻嘻的朝着他大笑。 “草,条子装装B罢了,你该干啥自己明白,哥几个儿也不是第一天进去玩,又不收门票又不收住宿费,哪儿不是玩儿呀。” “严肃点儿!” 签字的警官一声吼,倒把得意洋洋的混混儿吓了一大跳,个个儿瞬间换了脸皮,老油条似的垂着脑袋,被扭送上了车。 魏山意低着头在她右斜后方站着,一脑门儿的血。 她突然吓了一跳,他不会听见了吧,他大概已经听见了。 接着,警车开走了,在农田间的柏油路上缩成了一个她看不清的黑点儿。 “闺女,想什么呢?赶快回去啦,上车。” 秋爸见秋禾愁眉不展,想她大概又晕车了,连忙从车座里拿出一袋洱宝话梅丢给秋禾。 “含在嘴里吃一颗,睡一觉,睡醒就到城里了。” 秋禾看着窗外没说话。 她知道不是所有跌倒在暴风雨里的人都想被人搀扶。 他要别人假装看不见,他的伤口只能他自己去舐,可是这次,怎么就这么巧。 当下,她不能直截了当,她没有这个能力。 她要假装认错了人,失了忆,假装成一个合格的演员。 她佯装毫不知情的给他发了条消息。 “咱们今天都好好休息休息……” 删掉,灭屏,叹气。 车上,秋爸把邓丽君的《奈何》调到最低音量。 “……有缘相聚,又何必长相依, 到无缘时分离,又何必长相忆……” 车外是郊区农田的泥土味,和车里劣质的柠檬香氛混在一起。 晕车的感觉果然再次袭来,大脑皮层上攀附的神经被一个个不知名的刺挑了起来。 秋禾先是冷不丁得打了个冷战,继而无力得闭上眼睛,好安扶她过于兴奋的大脑。 “前几天,华源的一个老板问我说,穆会计你每年赚这么多钱,怎么不带着孩子移民呢?” 听穆妈又开始谈论“高大上”的话题,秋爸觉得有些害臊,装模作样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他一家都移民加拿大了,孩子们呀都基本上不用努力了。我说我难道不想啊,谁要是有那个钱,谁不想让孩子过得好呀。” 没有人捧场,也没人应答,穆妈对着车窗外的树影绘声绘色地表达。 “我天天这么辛苦,为了这个家辛苦了一辈子,你看现在说个话,都不配有人能搭理我。” 秋爸酸溜溜的捧场:“她晕车难受,再说了,谁有咱们穆会计厉害呀。” “光我厉害有什么用?还得秋禾,秋天赐都厉害才行。” 穆妈回头瞥了眼靠着车窗的秋禾。 “等你考上研,我给你和你弟找两个条件好的对象,等孩子们都结了婚那才叫好。咱虽然没有人家那条件,但和你姑妈家那俩比起来,也不差。” 秋爸看着反射镜瞪了穆妈一眼,她说得正兴奋,完全看不见。 “反正呀,之前的苦日子我是不能再回去了,你和你弟也不能回去,我这么辛苦……” “打住,妈,我不需要,你给秋天赐找就行。” “秋天赐估计也不需要,从小就被一群小姑娘追。” 秋爸笑了笑,对儿子他骄傲得很。 穆妈翻了秋禾一个大大的白眼,语重心长地开始了说教。 “女孩儿要自尊自爱,爸妈给你找的才是最适合你的,你可别在外面学坏了,要是被人利用了,那可是要耽误自己的,名誉扫地,不光我和你爸蒙羞,你的一辈子也就完了。” 黑暗中,一把无形的闸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秋禾仿佛看到了童年的自己五花大绑的跪坐在角落里。 她猛地一惊,瞪圆了眼睛,张大嘴巴在封闭空间里拼命吸气儿。 可肺就像是被胶水堵住了似的,一点儿空间都给她腾不出来。 她微弱的反驳淹没在了进城后的喧哗鸣笛声中,没人听得见。 回城路过的地方叫三角元,有一条以做正宗小吃闻名的街道。 临近人流量爆满的傍晚,小吃摊各自打着炫彩的灯光,摊前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秋爸和穆妈没再搭理秋禾,一起下车买三角元特色的葱油饼和麻糊。 秋禾却觉得眼前的景色像极了凛冬的清晨,热闹如湍流,猝不及防地剩下一个拖着沉重行李的人,她走在一条不怎么明亮的路上。 回到城区,按规矩一家人要去商场买点东西再回家。 “爸,妈,你们去吧,我去看书。今天还要给辅导老师交个作业。” 穆妈眼皮一抬:“你考研还要老师辅导呀,花钱吗?” “不花钱,是熟人介绍的。” “那和老师好好学。” 书店今天人很少,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当中没有魏山意。 他从派出所出来,简单包扎了下伤口。 回到家,镜子中湿漉漉的那个人终于卸下了云淡风轻的假装。 墓园发生的一幕,已永久铸进了脑袋里。 穆妈的仗义执言,许尚一家打手的“教训”,突然出现的秋禾,他们在身后的那些议论,警察的审问。 每个词,每个场景都在脑海中升腾成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一次又一次的升空引起剧烈轰炸。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一瞬间崩塌。 看着他和秋禾的聊天框,他原本是想和她道一声谢,可想了半天,还是苦笑了一声,没有进行。 世界冰冷,他此刻只想蜷缩起来,彻彻底底的消失。 生活在陌生人中曾是魏山意的最高追求。 多年来,他也确实如此,一直在漫无目的海面上漂流。 如果没有遇见她,他还会一直孤独下去。 可现在的他,做了一次命运的宠儿又被重重地摔下。 他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感,不知道还要怎么面对她? 装聋作哑吗? 计划如他疗伤的冰袋上残存的冰渣一般,之前的憧憬碎得干干净净。 下午六点多,正是商场人气爆棚的时段。 秋禾拿着翻译笔记,在楼道里背书,跺脚驱散蚊子顺便喊亮感应灯。 这个时段的电梯异常拥堵,来客们干脆走安全通道。 中元节前夕,很多人撞见角落里念念有词的她都被吓得大叫。 秋禾隔一会儿就要和路人道歉。 再一次灯亮时,商场的物业杵在了她面前。 “这不是背书的地方,很多顾客和我投诉都被你吓到了。” “不好意思。” 她有些遗憾的回到书店。 她想不通,在这里学习的同学到底都是些什么专业,每天只写写画画,从来不背书。 书店没有专门的背书室,前几天奶奶的老屋也已经租出去了。 在家背书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这个年纪在父母面前忘乎所以的背书,再听他们评价她发音和学习态度是件很难为情的事。 老房子隔音不好,要是邻居好事过来瞎打听,就更雪上加霜了。 秋禾盘算了一下每天背书所花费的时长,林林总总算下来,也要六个小时。 也许,必须,要换地方了。 明天去自习室看看,毕竟梨子甜不甜,自己吃了才知道。 只要有一分希望可以提高自己,她都愿意试试看。 听说细阳中学小区高层里的那个很安静,全是埋头学习的考研党。 第二天,秋禾起了个大早,打开手机,并没有收到魏山意的消息。 “魏山意,记得吃早饭,我不提醒你,你就要忘了。” 没有任何回复。 秋禾叹了口气,心里很是烦闷。 他需要时间缓缓,不联系又能怎么样。 秋禾去了新自习室,到自习室时,天还早呢。 自习室黑乎乎的,她在一排排座位之间仔细考察,自己到底选哪个座位比较好。 走到角落里,秋禾突然发现背对她坐着的竟然是魏山意。 她从背后轻轻地拍了拍他:“你居然搬来了这里,也不和我讲,是要把我抛弃在那个书店吗?” 魏山意头上包扎着伤口,转过身来发现是她,惊讶之余只剩沉默。 秋禾明白自己太过鲁莽,转身想走。 魏山意拉住了她的胳膊。 再回过头来,两个人相视一笑。 所有暗流涌动的小心翼翼都消散了。 “魏山意,我们永远都不会吵架的,对不对?” 她站在他侧面,声音温暖舒宜,像冬天躺椅上的阳光,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祈求时光就停留在这一刻。 可她还等着他的回答呢,他睁开眼睛,眼神锁在她身上,认真的点点头,冲着告慰的笑了笑。 他的笑容中和了他眼神里的狠绝凄苦,又可怜又可爱。 秋禾无限触动,胸中万般温情,几乎是下意识,刮了刮他的鼻梁。 “以后我保护你,你不想说就不要告诉我,你只需要知道,我永远在你这边,你见识过虚荣心给我带来的难堪,我也见证过你的难言之隐,我们扯平了,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魏山意点点头,狠命地将呼之欲出的泪水假借着笑意塞回心里。 眼前的这个女孩看着他笑了,像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任务,欢呼了起来。 “除了我,别人的话你都不要听,也不要信。” 她只能说到这里了,父母的言论,她左右不了,这些年一直要为他们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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