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想象,如此孩子气的人过完这个暑假就已经是大四学生,而且刚通过省城一家大公司的面试,下个月就可以入职实习。 “毕业后,如果成功转正,公司会给我这种外地员工提供住宿,我特意问过了,可以带一个家属同住。姐,到时候我们一起搬过去,好不好?” 白天的纪寒灯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认认真真削完苹果皮,切下一小块果肉,递到许茕茕嘴边,脸上笑意盎然。 他受够了与她分隔两地的日子,也受够了那些街坊邻居对她的议论,她以为自己被李婶欺负的事能瞒过他,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许茕茕吃下苹果,边嚼边说:“我好好的去省城干嘛?” 前几天她刚面试了一家工厂的会计,位置就在雪粒镇附近,顺利的话很快就可以入职,一个月工资两千,以后会慢慢涨起来的。 纪寒灯耐心等她咽下嘴里的苹果,又切了一块递过去:“姐,难道你一点都不想去大城市看一看吗?省城的工作机会更多更广,以你的能力,在那里一定会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离开雪粒镇是你从小的梦想,让我们来实现它,好不好?” 许茕茕沉默下来。 纪寒灯凑近她,眼里满是希冀:“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坐地铁,逛大学城,逛艺术展,跨年的时候还可以去广场看倒计时。出了门,没走几步就能见到好多不同种类的超市、商场、便利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空调可以蹭。等我们赚够了钱,偶尔也可以享受一下生活,一起去看电影,看话剧,参加音乐节,我知道你肯定舍不得花钱,别担心,我会专挑打折票买的。总之,省城有着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事物,你一定会喜欢的。姐,跟我一起去吧。” 许茕茕从来没有坐过地铁,在她的想象中,应该跟火车差不多。 她也没有去过大学城,艺术展,音乐节,连电影院都没去过,更别提话剧。 与无数陌生人站在灯光璀璨的广场,一起数着倒计时跨年,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许茕茕听着他描绘的美好未来,心口被慢慢撕成了两半,一边是憧憬,一边是困惑。 纪寒灯,既然你为我们规划了那么光明的前路,那为什么,偏偏要去杀人? 为什么,要在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即将迎来光明之时,让自己双手沾上血? 前几天李婶家的窗玻璃一夜之间被全部砸碎,查了好几天也没揪出是谁干的,闹得全镇人心惶惶。许茕茕当然知道是谁干的。 这次只是砸碎玻璃,下次会不会要人家的命? 一个已经跌入深渊的怪物,是无法迈向光明的。 许茕茕起身走到水池旁,用手心接了点水,尽数浇到自己脸上。 这样便不会被纪寒灯看出来她在落泪。 纪寒灯跟了过来,拿着毛巾温柔地帮她擦脸上的水。许茕茕把脸埋进毛巾里,许久没有抬头。 她没有答应跟他走。 纪寒灯低头注视着她,伸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 他已经尽全力列举出一些她肯定会感兴趣的东西了,可为什么她毫无反应? 难道他漏掉了什么?城里还有什么?还有哪些更好玩更有趣的地方? 没关系。 再多想几个。 总有一处能吸引到她的。 纪寒灯努力地回想,想到最后,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晚上,许茕茕背对着纪寒灯,侧躺在床的最里面,似乎在有意疏远他。 心口慌乱无比。 纪寒灯靠过去,从背后抱住她,低声说:“姐,我想每天都跟你在一起。”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诱饵。 ——他自己。 也是他最真实、最无法伪装的内心所想。 “八岁之前,爸爸妈妈经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对我不闻不问,八岁之后,阿姨叔叔经常外出跑长途,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所以,从小到大陪在我身边最长最久的人,只有你,姐姐。” “假如一条被遗弃的、跌进泥潭的幼犬,在迷茫无助之时,只有你坚定地将它拉了出来,将它洗干净,给它食物,给它温暖,那么,它自然会从此会把你认定为唯一的主人,至死不变。” “但随着年纪增长,我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你要上班,我要上学,偶尔见一面也总是匆匆忙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分隔两地,每分每秒都要忍受思念之苦。我知道,为了生存,每个人都是这样不断奔波,离别,渐行渐远。可是,姐,我们就一定要跟其他人走一样的路吗?” “普通兄弟姐妹,或许长大后就会各自成家,不可避免地彼此生疏,再不复往日亲近。可我们不一样,我不愿意、也不打算跟你分开。只要没有外人介入,我们就永远不必分离疏远,对不对?姐,求你,和我一起走吧。好的,坏的,我们都去一起体验,一起度过,就这么相伴到老,只有我和你两个人,不许任何第三者插足。” “姐,我只想要你。” “所以,你也只要我,好不好?” 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磁性嗓音,附在她耳边低低地恳求。 似情人间的暧昧,又似姐弟间的撒娇。 愕然,惊诧,震颤,无数情绪涌上来。 许茕茕没想到纪寒灯对她的依赖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愣了许久,她开口:“可我们就是普通人。” 他们甚至比普通人活得更加艰辛悲苦,哪来的信心认为自己可以跟其他人不一样呢? “你不能这么依赖我。”许茕茕继续说,“我只是暂时对恋爱结婚不感兴趣,不代表以后真的会单身一辈子。人生变幻莫测,我随时可能认识一个跟自己天造地设的相亲对象,飞速结婚生子,难道到时候你也要跟着?你也一样,说不定哪天就会对某个姑娘一见钟情,非她不娶。何况你之前不是就喜欢过女同学吗?” 纪寒灯将背对着他的许茕茕身子翻过来,直视她:“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许茕茕没说话。 纪寒灯眼底带了委屈:“真的没有。” 许茕茕无奈:“知道了。” 纪寒灯压向她:“那你不准跟别人相亲。” 许茕茕:“……” 纪寒灯声音喑哑:“姐,你是我的。” 许茕茕一怔,心口仿佛被狠狠重击了一下。 她伸手抵住他胸膛:“纪寒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哪有二十几岁的弟弟这么黏着姐姐的?别幼稚了,回你自己床上睡去。” 语气正经又疏离。 纪寒灯表情暗下来:“余馥也不是小孩子,她可以跟你睡,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许茕茕咬牙:“因为馥馥是女孩子,你老是跟她比什么?” 纪寒灯低眸:“不公平。”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 但许茕茕决定不吃他这一套,斥道:“热死了,别贴我这么近!” 纪寒灯箍着她,声音又低又哑:“哪里热?” 许茕茕有些恼:“我背上全是汗。” 修长的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探进去,缓缓触上她裸露的背。先是指尖,接着是掌心,一点一点地,整个覆盖上去,灼烧着她的肌肤。 许茕茕僵住身体。 “骗人。”纪寒灯贴向她耳畔,喉结滚动,“根本没出汗。” 虽然他只是将掌心轻轻覆在了她背上,并没有肆意乱摸,可许茕茕还是由衷感到了恐惧。 万一。 万一他真的做出更出格的举动,她根本反抗不了。 一旦发展到那个地步,那他们的关系会彻底坠入万劫不复。 刘月母子之死,已经让许茕茕深刻意识到,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纪寒灯,他早已长成了一个危险、不可控、侵略性极强的成年男人,许茕茕根本无法预测他还会干出些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许茕茕沉下脸:“把手拿开。” 纪寒灯没有动。 许茕茕彻底怒了:“松手!” 僵持几秒后,纪寒灯慢慢松开了她。 许茕茕立刻从床上坐起,与纪寒灯拉开距离,整理好衣摆,双手有些抖。 纪寒灯愣了愣,也跟着坐起,压低声音:“你在怕我?” 就在刚刚,他鼓起莫大的勇气,毫无保留地向她袒露心声,而此时此刻,她竟然在怕他。 怕他什么? 怕他伤害她? 心口骤然空了一块。 那是被生生挖去的心脏。 纪寒灯抬起手想碰一碰许茕茕,却被她避开。 许茕茕冷冷瞪着他:“难道我不应该怕你吗?” 纪寒灯微怔:“为什么?” 许茕茕已经二十七岁,却仍然不知道该怎么当好一个姐姐。 可她知道,如果一味这么纵容下去,纪寒灯一定会干出更多令她脊背发凉的事。 是非对错,她这个做姐姐的,必须教给他。 她看着纪寒灯,说:“刘月和江岭死了。” 床边的风扇咔吱摇着头。 纪寒灯眼底毫无波澜:“哦。” 没有惊讶,没有恐慌,平静得有些诡异。 许茕茕深呼吸,问:“是你干的吗?” 纪寒灯与她四目相对,忽然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是为了如此微不足道的一件事在怕我?” 啪。 巴掌印清晰地烙在他脸颊。 许茕茕浑身发抖:“微不足道?杀害两条人命,对你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纪寒灯,与你共处十三年,我现在才知道,你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变态!” 变态。 他好像的确是变态。 纪寒灯轻抚着脸上被她扇过的位置,苦笑:“那个人杀掉赵阿姨和许叔叔,抢走他们的毕生积蓄,这不可怕?那对母子花着抢来的钱,治了病,搬了家,日子越过越好,毫无忏悔之意,这不可怕?姐,在你心中,难道我比他们更可怕?” “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忏悔?”许茕茕问。 “因为我观察了他们三年。”纪寒灯淡淡道,“无论他们搬去哪儿,我都会跟过去,反复地提醒他们的邻居、同学、同事、路人,让每个人都知道赵阿姨和许叔叔死得有多惨、有多冤。我一边柔弱无助地流着泪,一边适时地在言语间引导那些热心人,应该用什么方式惩治刘月和江岭。人们的正义之心一旦被勾起,无论我说什么,大家都会照做的。我要让那对母子被排挤,被欺凌,我要让他们每分每秒都饱受折磨,不得安宁。” “可江岭还是个孩子……”许茕茕喃喃。 “谁曾经不是孩子?”纪寒灯冷笑,“我为什么要去怜悯仇人的孩子?他的父亲在开枪之前,有怜悯过赵阿姨和许叔叔吗?有怜悯过作为孩子的我和你吗?” “叔叔阿姨养了我十年,他们在我心里的地位早已超越了亲生父母。每次在学校填表格的时候,父母那一栏我都会认认真真写下许江和赵静文这两个名字。从小到大,我设想过无数报答他们的方式,幻想着未来有一天可以鼓起勇气改口叫他们一声爸爸妈妈,结果什么都没来得及实现,就被那个人全部摧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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