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常说,人在什么地方死去,魂就会被困在什么地方,因此,桥花的鬼魂会永远待在雪粒镇,陪伴他,守着他,再也不会离开他。 当心爱之人死去的那一刻,沐煦便已经决定生生世世都要留在这个地方。 为了桥花,也为了监视许茕茕和纪寒灯。他需要观察这两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是真凶。 人一旦造下杀孽,哪怕隐藏得再过精细,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突然惊醒,反复地回忆,思索,琢磨自己有没有不小心遗漏了些什么罪证。 猜疑纪寒灯,猜疑许茕茕,甚至,猜疑沐山。 为什么他只是判了个死缓?为什么没有立刻执行死刑?留他活在世上,谁知道年纪大了以后会不会犯糊涂?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发疯说出真相? 活人,是最不值得信任的。 只有死了,变成沉默的幽魂,才会真正可靠。 多年后,当监狱那边终于传来沐山病死的消息,沐煦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 沐煦冲许茕茕温柔地微笑,佯装自己一个人忙不过来,时不时招呼她来杂货铺帮忙,成功与她一天天亲近熟络起来,然后,无数次在她转身背对着他时,跃跃欲试地,想要砸烂她的后脑勺。 直到,镇上开始冒出他和许茕茕谈恋爱的传言。 那时许茕茕刚满十八岁,青春的年纪,美好的年纪,跟异性单独相处会被大家臆想的年纪。 每当有人当面调侃他们,许茕茕都会躲在他身后,露出羞赧的表情,结结巴巴地否认。 这个女孩是喜欢他的。 沐煦故意摸了摸许茕茕的头,打量着她瞬间红透的脸,毫不费力地确定了她的心思。 不过是对她亲切了点,偶尔送她两筒挂面而已,居然就让她喜欢上了他。轻松到令人发笑。 沐煦忽地想起了十八岁的自己,那时的他,也很轻松就爱上了桥花。 她不过是对他温柔了点,亲切了点,他便以为她会带他远走高飞,以为他们是相爱的。 她也会觉得他的爱很可笑吗? 他再也听不到她的回答了。 桥花。 艳丽的桥花。妩媚的桥花。生机勃勃的桥花。 沐煦看着在店里帮他忙里忙外的许茕茕,心想,她哪一点配跟桥花比呢? 许茕茕可笑的心意,让沐煦打消了对她和纪寒灯的杀意。 既然她能喜欢上他,那么说明他们姐弟并不知道他是杀人凶手。 他没了继续接近许茕茕的理由。 可许茕茕还是一有空就跑来杂货铺,一边干活一边缠着他聊天,抱怨工作,倾诉烦恼,嘴里絮絮叨叨个没完,还会厚着脸皮蹭饭。 能不能滚?他心想。 “沐煦哥!我成功进厂啦!” 许茕茕笑盈盈地跑过来向他分享喜讯。 沐煦笑笑:“真棒。” 可悲的厂妹。他心想。 “沐煦哥,我被开除了。” 失业后的许茕茕垂头丧气地来找他求安慰。 沐煦还是笑笑:“没事,你还是我的固定店员。” 穷人真是个倒霉又晦气的物种。他心想。 会因为在路上捡到一枚硬币就喜不自胜,会因为请她吃一根烤玉米就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会毫无羞耻心地穿着褪色破洞的衬衫出门见人。 会在父母被抢劫犯枪杀后,哭到几乎要呕出五脏六腑,直直昏厥在他怀里。 沐煦旁观着许茕茕身上一桩又一桩的不幸,在她的映衬之下,他的人生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他的心情忽然愉悦无比。 许茕茕的痛苦成了滋养他心灵的肥料,她越是绝望,他越是觉得惬意,快乐,满足。 想到这个悲惨绝望的女人正在暗恋着他,沐煦差点在她父母的丧礼上笑出声来。 很好,来喜欢他吧,来爱上他吧。一步一步地,深深为他着迷,沦陷,然后,被他弃之如敝屣。 让她好好体验一下,喜欢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是一种什么样的下场。 可惜,她身边还有一个纪寒灯,非常多事地试图拽着她走出阴影、走出悲痛,碍眼极了。 明明差一点点就能掉入深渊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沐煦发现纪寒灯望向许茕茕的眼神,竟然带着爱意。 浓烈,炙热,肮脏。 像在凝视着珍贵绮丽的宝石,像在膜拜至高无上的神,像在贪恋觊觎渴求世间最后一滴甘露。 多年前,在沐煦为了桥花而自残时,沐山曾经骂过他变态,扭曲,疯子。 “正常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大十二岁的女人!?” 那嫌恶的语气,好像他的爱肮脏透顶。 可现在,更加肮脏的东西出现在了他面前。 正常人怎么会喜欢上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 正常人怎么会对同一屋檐下的亲人生出情爱之欲? 即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也依然令人作呕。 如果他和桥花是遭人唾弃的疯子,那么许茕茕和纪寒灯,就是生了蛆的排泄物。 真脏。 他们看上去那般亲密,说不定早已睡过无数次。 在破旧的老屋里,在生锈的小床上,夜夜交缠,融合。 脏透了。 许茕茕那么无底线地娇惯着纪寒灯,在床上自然也会依着他,惯着他。 这个被他嫌恶鄙夷的女人,躺在她弟弟身下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也会像在他面前一样,羞赧地涨红脸吗? 那段时间,许茕茕借他的电脑刷题,时常在他家书房待到凌晨。 沐煦侧躺在卧室床上,直勾勾盯着与书房相连的那堵墙,听着她敲键盘的声音,移动鼠标的声音,低低默念题目的声音,蹑手蹑脚离开他家的声音。夜夜如此。 如果他走出卧室,推开书房的门,将她压倒在桌上,她会是什么反应? 失声尖叫?惊慌失措地逃走?生气动怒?从此再也不理他? 还是,红着脸,顺从他? 沐煦为自己产生这个念头感到恶心。 就凭她许茕茕? 她哪来的资格? 沐家有很多间客房,只要让许茕茕留下来过夜,既方便她刷题,还能防止被人撞见她半夜从他家出来,毕竟,小镇上一旦传出风言风语,便很难再证明清白,可沐煦从未留过她。 他没有义务帮忙维护她的名声。 就算大家把许茕茕传成一个被他睡完即弃的婊子,那也是她活该。 因为她太脏了。 被纪寒灯喜欢着的她,太脏了。 她应该孑然一身,孤独终老,不被世上任何人所爱才对。 她应该专心致志地只喜欢他一个人才对。 茕茕,意为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连名字都那么苦的人,本就不该得到幸福。 她送给他的那个破保温杯,杯面上的图画老气横秋,好似中老年微信头像,沐煦回家就扔进了垃圾桶,隔了一夜后,又弯腰捡起,泡了杯枸杞茶,放进口袋,随身携带着,用了一年又一年。 好人装久了,常常分不清自己某个举动究竟是习惯性伪装,还是出自真心。 肯定不是后者。 他的心永远只属于桥花。沐煦一直这么认为。 所以,哪怕亲眼看见邻居围攻打骂许茕茕,让她重重摔倒在地,沐煦也毫无波澜,一动不动。 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是她不自量力,主动惹事,不像桥花,永远那么冷静,优雅,不屑与人争执。 他不在乎她肿起来的眼睛,不在乎她无助轻颤的肩膀,不在乎她失落沮丧的眼神。 他绝无可能看得上桥花之外的女人。 之所以还在跟许茕茕来往,只是因为他太无聊了而已。 小镇生活如此单调乏味,当然要找点乐子。 在他眼里,许茕茕充其量只是一条陪伴犬。 心情好的时候,就随手逗一逗她,给她制造一些温柔的假象。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把她扔到一边,不闻不问,当她不存在。 她或许会失望,或许会难过,但只要他摸摸她的头,牵牵她的手,她就会迅速忘掉他的冷落,重新做他的狗。 反正,许茕茕无论如何都会喜欢他,陪着他。 她陪了他十四年都没有离开,以后也不会离开,一辈子都不会离开。 “我打算和纪寒灯一起去省城了。” 许茕茕站在雪地里,笑容充满希冀。 沐煦忽然想起了桥花死去的那一天,在他扑上去之前,她似乎正好转过身想对他说些什么。 那时,桥花打算对他说什么呢? 这个问题,沐煦想了十四年。 站在杂货铺前台时,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去某家批发部进货时,跟街坊邻居打招呼时,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家里时,每时每刻都在想。 此刻,沐煦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雪地里的许茕茕,抬起脚,缓缓踩上她的胸口。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精致的皮鞋在她心口蹍压,男人的声音却一如既往地温柔。 许茕茕承受着剧痛,哑着嗓子开口:“为什么?” 好无趣的三个字。 沐煦勾起唇:“因为,你贫穷而又努力的样子,令我作呕。” 明明满身疮痍,竟然还妄想重拾希望。 竟然,妄想离开他。 面前这个男人是如此陌生,让许茕茕恍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梦醒之后,他还是那个温暖美好的沐煦哥,会将她轻轻扶起,关心她额头的伤口疼不疼。 或许,这又是他的一个玩笑。他总是那么喜欢开玩笑。 许茕茕艰难地抬起胳膊,颤颤巍巍地伸向沐煦,试图乞求他的一点怜悯,却被男人面无表情地一脚踢开。 啊,她差点忘了,沐煦好像从来都没有扶起过她。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你说过不会离开雪粒镇的,现在食言了。”沐煦冷声道,“说话不算话的人,就应该去死。” “所以,”许茕茕忽地笑了,“你是想以杀了我的方式留下我?” 她竟然在笑。 沐煦感到不可思议。 额头的伤还在往外渗着血,胸口正在被他用力蹍踩,下一秒就将迎来死亡,可她竟然在笑。 她到底在笑什么? 沐煦蹲下身来,用力掐住她的下巴,怒不可遏:“留下你?我为什么要留下你?你以为你是谁?许茕茕,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的人是你吧?我告诉你,你的脸,你的声音,你的头发丝,你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比得过桥花!她是天上飞翔的鸟,你就是烂在泥地里的粪水肥料,让我恶心透顶!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这么多年了,看不出我笑容底下的厌恶吗?看不出我每时每刻都想杀了你吗?杀你就是杀你,不是因为想留下你,不是因为在乎你,更不是因为喜欢你,听懂了吗!?”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39 首页 上一页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