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回头问道:“以前都是你给他做吗?” 刘艳琴摇头,“尤姐亲自给他做得多。” “哦。” 陈慕山没再多问,提着工具箱走到门口,“十八号技师为您服务。” 里面没回应,陈慕山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这才听到里面“嗯”了一声。 陈慕山打开门,房间里的灯光调得很昏暗,电视机开着,在放87版的红楼梦,正演到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陈慕山走到墙边蹲下,放好工具箱,站起来问好。 “你好杨先生,我是十八号技师,很高兴为您服务,需要我给您介绍项目吗?” “不用。” 坐在床上的杨钊放下电视机的遥控器,“就洗个脚。” “好的。” 陈慕山拿起房间里的电话给大堂吧台报钟,“你好,十八号技师。214的客人基础浴足项目。” 杨钊笑了一声:“够专业啊。” 陈慕山放下电话,挽起工作服的袖子,“您往后坐,给您放水。” 杨钊坐着没动,陈慕山站直身,“需要扶着您吗?” 杨钊“哼”笑了一声,“山哥,脾气收得这么好?” “您来消费,您是爷。 陈慕山弯腰揭开浴足床的水缸垫子,“还是给您用艾草药水?” “对,艾草好。” “好的,您脱鞋吧。” 杨钊脱鞋泡脚,陈慕山坐在凳子上给他搓脚,“我们小吃有抄手米线酸辣粉,您吃什么。” “吃过了。” “茶水有柠檬玫瑰桑葚三泡台,您喝哪种。” “水不喝,拿包哈德门。” “死人烟这里不卖。” “你告诉吧台,说我杨钊要的,让我的人去买。” 陈慕山抬起头,“买两包。” 杨钊低头看着他,“你是有多久没吃上这一口了?监狱里没得买?” 陈慕山撩着水,“里面的牌子都不够劲。” “哈。” 杨钊抱着手臂靠下去,“你不是有个兄弟叫张鹏飞在里面当官吗?他不管你?” 陈慕山搅动着药水,没有接这句话。 杨钊笑道:“你当年背叛集团,就是为了救他,集团处决你的时候你一声都没吭,死也不漏这个人的信息,挺有意思的哈,兄弟两个走黑白两道,黑的那个,比白的那个还要仁慈。” 陈慕山甩干手,起来去拿毛巾,“他已经不在特勤队干了,集团还有必要查他?” “放心,集团有规矩,他现在什么都不算,集团查他,是为了把你查明白。” “我?” 陈慕山抬起杨钊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随手掐捏住一个穴位,杨钊被他按得不自觉地抬起了腰。 “肾脏很不好啊。” “老了,比不上你。” “不好意思,你们已经处决过我一次了,在集团里我就是个死人。” 杨钊摇头,“不对,你毕竟没有死。” “所以呢。” 杨钊笑而不答,模棱两可,“看你怎么想。” 陈慕山抬手从柜子上抽了一张浴足巾,包住杨钊的脚,“你们还想要出阳山那条走货的线吗?” “在考虑。” “山路的线很险,在我手底下已经出了很多次事了,集团损失的人也不少,放弃吧。你们这几年没少养那些‘以贩养毒’的人,继续拿这些人当炮灰,挺安全的。” “靠散人是安全,可货走不动啊,山路那条线风险是大,可走出去的量也大,一但通一次,我头上半年的量都够了。” 陈慕山抬头,“想让我回去走山?” 杨钊不置可否,“在考虑。” “呵。” 陈慕山笑了,“我的身体已经走不动了。” “陈慕山,我们在考虑,你也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最近我听说了你的一件事情,我觉得很有意思。” “什么?” “尤曼灵的那个妹子秋儿,是哪年回玉窝的?” 陈慕山一把摁住了杨钊左腿的髌骨。 “别慌,你不是很稳得住吗。” 杨钊坐直起来,“没必要给我放狠话,说什么要废了我另外一只腿,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知道你不敢。” 电视机里的《红楼梦》播放到宝玉饮茶——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杨钊撇了撇膝盖,“把手拿开,把脚给我擦干。” 易秋在监区值了两天的夜班,回家洗了一个澡,换了衣服煮了一锅饭。 阿豆两天没有出去溜达,一直咬着牵引绳蹲在门口等她。易秋边做饭,边开着免提和养母打电话。 她的养父母都在京里的大学工作,以前有一个女儿,长到十六岁的时候病死了,夫妻两悲痛欲绝走不出来,来南方散心,在玉窝住了一段时间,给玉窝的中学义务代课,就这样认识了易秋。 易秋那年十六岁,夫妻两觉得这是缘分,于是回京里以后,在江惠仪的帮助下办理了领养手续,那年,易秋高三,养父母在子弟校里给她安排好了学位,这在玉窝县城里,这就好比升了天。 福利院所有人都为她高兴,除了陈慕山,大家都不吝善意,希望这个英雄的遗孤从此可以离开玉窝,有更好的生活, 易秋记得,养父母来福利院接她的那天晚上,她在房间里收东西。 陈慕山站在门口问她,“读书有那么重要吗?” 易秋收拾着书桌上的教科书,“读书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读好了书,才能上好大学,找好工作,挣钱。” “我成绩差,没考上大学,所以我这辈子是不是完了?” 易秋抱着书包回过头,“请你至少不要成为一个坏人。” 陈慕山看着她抱在怀里的书包,“难道不读书就会变坏?” “也不是。” 易秋走到门口,“你也可以当个侠客,像保护我一样去保护别的人,这是我做不到的。” 她说完,垂下眼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陈慕山。” 她很少这样叫他,陈慕山甚至有些害怕,这样的称呼。 “你说。” “我小的时候,对你很不好。” “你没有对我不好……” “你听我说完。” 她抬高声音打断他,“福利院所有的人都对我很好,但我还是不满足,我为了让一个男孩子时时刻刻地跟着我保护我,听我的话,我天天叫他大狗狗,最后叫得他自己都信了。” 她说完这句话,陈慕山喉咙一动,吞咽了半口。 易秋看着陈慕山,眼底泛着一丝很淡的水光,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手,而事实上,她已经很久没有对陈慕山做这个动作,以至于她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然而陈慕山却立刻反应过来,他朝前面走了一步,弯腰低下头来,易秋的手就刚好落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摸吧。” 他伸长了脖子,引颈受戮。 易秋轻轻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不起。” 陈慕山低着头一动不动。 头顶的声音继续“无情无义”地说道:“我们的关系不对等,所以,我不能和你再相处下去,否则,我们都会成为不正常的人,也许你需要的,是心理医生。” 她说完这句话,最后揉了揉陈慕山的头顶,陈慕山感觉到她的手指慢慢停了下来,似乎就要收回去了,连忙又往前挪了一步,主动去蹭她的手掌。 头顶的手僵了僵,接着又展开了手指,隔着头发,轻轻地摩挲他的头皮,陈慕山低着头问易秋,“你现在需要什么?” “我需要动力。” 她说完,顺势托起了陈慕山的头,让他平视自己。 “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学生,这样我才能不辜负我死去的父母,我爸爸是英雄,我要配做他的女儿,让他为我骄傲。” 这是世俗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回答,陈慕山无言以驳,只能应她:“你说得对。” 听到陈慕山的回答,易秋神色淡淡地笑了笑,“那我走了,等我考上大学,我再回来告诉你。” 两个人的人生是很容易因为行差踏错而就此错过的。 那一年高考,易秋考了650分,江惠仪福利院给她挂了一个月的庆祝横幅,京里的学校暑放暑假,易秋带着养父母回福利院看江惠仪,那个时候尤曼灵已经在外面打工,张鹏飞刚进特勤大队,大家晚上回到福利院的旧房间里坐着喝酒聊天看电视,还像小的时候一样热闹。 所有伙伴都在,只有陈慕山不在。 易秋问张鹏飞陈慕山做什么去了,张鹏飞没吭声,尤曼灵告诉她,她去京里以后,陈慕山学会了抽烟,天天在外面大打架,后来把一个叫杨钊的人腿打断了,这个人是玉窝□□‘机长(黑话,卖□□的毒贩,’),本来是叫李钊,后来认了个爹改了个姓,开始跟着杨氏集团搞‘骷髅牌’。特勤队盯了他几年都没有抓住他,是个要命的人物。 陈慕山的命,可能已经被他要去了。 尤曼灵说得云淡风轻,出入社会这几年,这种事她见得多了。 张鹏飞怕她吓到易秋,劝易秋别想那么多。 “小秋你不要多想,他走错路跟你无关。你以后好好地在京里上大学,想吃什么吃什么,京里的衣服好看,换季了多买几身穿,缺钱了跟我说,哥工作了,有钱了,能照顾你。” 尤曼灵笑了,“你那点钱够什么?小秋,你还是看姐姐的吧,姐姐以后赚钱了,给你买翡翠,买包,买城里的房子。” 他们喝得有一点点醉意,把对文明城市的向往和光鲜生活的寄望都放到了易秋身上。 尤曼灵拉起易秋的手,“小秋,你得好好的啊,我们读书差,这辈子算是完了,要在鬼地方呆到老了,你不一样,你要在大城市里,活成朵玫瑰花,又香又漂亮的那种,这样,易叔在天上看着,才能安心。” 他们都希望易秋不要回来,易秋自己也以为,毕业以后,她会在京里工作,然后找个不错的男人结婚生子。 但是,兜兜转转去了一些单位,见了一些人,生活安定,养父母也很疼她,但她始终于心不安。
第13章 滂沱(五) “秋儿,晚上做什么吃呀。” “嗯……” 易秋看了一眼灶台上的火,“我买了新鲜的虾,准备做个罗勒炒虾,烤箱也预热了,宵夜准备烤蛋挞,配妈你寄给我的洛神花茶。” 林照月在电话那头夸奖她,“嗯,听起来还不错,看来我们秋儿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林照月是上海女人,家庭条件很好,生活体面又讲究,易秋回玉窝以后,在养女的生活上,她鞭长莫及,总是变着花样地给易秋寄东西。 “对了,上周给你寄的衣服收了吗?” “上周?哦,我这两天都在监区,还没有来得及查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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