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山无法回答,他放下电话,反问易秋,“他们让你做什么?” “让我过去,但要没说要做什么。” “尤曼灵打给你的,还是别人?” “吴经理打的。” “你先打电话给尤曼灵。” 易秋没有立即回答他,抬头认真地审视陈慕山的神情,“陈慕山,你知道‘四号’是什么东西吗? ‘四号’是一个代号,高纯度的海螺音。 陈慕山对这个类型的毒品再熟悉不过,比起‘香港糖’之类的所谓‘三号’,他的提炼更难,也因此纯度更高,利润更大。 杨氏集团五年前开始从境外向玉窝走这种货,在这之前,特勤队只有易秋的父亲和肖秉承曾经缴到过一次‘骷髅牌’是真正的‘四号’,但当时查获数量非常少,毕竟玉窝当地,很少有吸毒者能负担得起这种纯度的海螺音。 杨氏在境外找拿到了‘四号’的货源,却又因为价格昂贵而无法在本地散货,因此,他们也只能将玉窝作为一个中转地。但这样一来,单纯靠着手底下那些嗑粉的散人出入边境过关,带进来的货量少不说,这些人没有反侦察意识,过关时被边境公安查处的几率也非常高。 杨氏尝试了很多年,然而一直找不到一条能走得起量的路,最后他们还是把目投向了出阳山。 出阳山的海拔虽然不高,但山体陡峭地势复杂,山上全是亚热带灌木丛的植被,很适于隐蔽,早年,国内外都有些不要命的人试图走山路非法偷渡出境,很多人有命上山,却根本没命下去。 常江海问陈慕山,“你有没有办法去走这条线。” 陈慕山摇头,“目前我在杨氏,还没有这个资格。” 常江海又问:“杨钊呢。” 陈慕山笑了一声,“有,但你让一个瘸子怎么翻出阳山。” 常江海叹了口气,语气严肃,“没事,你能给到他们想开山路的这个情报,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太勉强。” “倒也不是勉强,杨钊在杨氏里,目前还排不上头十号。不论如何,这次他都想在‘四号’的线上塞一个自己的人进去。利用他和集团内部其他人的矛盾刺激他一下,我不是没有机会,怎么样,今天就算给你打个报告,我开始做事。” 常江海看着陈慕山,并没立即答复。 他抬头喝了几口矿泉水,才开口道:“陈慕山,你记着一个事情,你只是我的一个线人,你没有身份,你的处境比任何我们警方的一个卧底都要难,你不仅要在杨氏的手底下活着,你还不能做一点违法犯罪的事,否则法律下面,谁也救不了你。” 陈慕山笑笑,“我找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得很明白了。规矩和后果我都知道,即便要死,我也干干净净地死。” “嗯,小子觉悟不错。” “呵,少来。” 他说完,眼底很快地闪过一丝悲凉,快得常江海机会没有察觉。 “我能做到什么时候就算什么时候吧,常队,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我最后,不幸被杨氏做掉了,你一定要帮我告诉小秋,我是个‘侠’。” 他说着自己都笑了,“就是比她爸还厉害的那种‘大侠’。” 常江海对于他的这种论述不以为然,甚至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幼稚。 作为一个有十几年缉毒经验的老警察,他其实不太认可陈慕山的执念,但是他并不想评价,毕竟像他这样的人,在玉窝很难得,不管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抱着什么样的信念,只要他带来的情报准确迅速,对于缉毒工作来说,这就已经十分珍贵了。 “这么说,四号的情报,我们特勤队可以等了?” 陈慕山点头,“我去试一试,如果我能上出阳山,第一批四号的情报我就先捏了。山上你们放我,我想办法给你找那批货在玉窝县城的走货途径,反正不让你们特勤队丢货就是了。” “好,货一定不能丢。” “常队。” “还有什么要求,你说。” “倒不是要求。” 陈慕山转过身,“只是想提醒一下你,我是你的钩子你很清楚,但你手底下的张鹏飞什么都不知道。他太厉害了,常队是不是也找时间点一点他,让他有所顾忌,我不想小秋没回来我就西先被自己兄弟弄死了。” 常江海笑笑,“这会让你更险,他对你的狠,反而是你的保护色。” “这不公平吧,他能往死里搞我,我不能搞他?” “不是说要当个侠吗?” 常江海笑道:“你看看金庸的武侠,哪个大侠不委屈?” 哪个大侠不委屈。 这可真是话糙理不糙,陈慕山没什么好说的。 “陈慕山,你记着一个名字,如果有一天,连我也张不开口了,也许这个人会去找你。” “什么?” “小玫瑰。” 陈慕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在搞笑吧。” 虽然这么说,但入狱以后,陈慕山在自己的探访名单里,还是把这个名字写了上去。 “易秋,小玫瑰。” 两个人都不靠谱。 一个不要他,一个……他宁愿相信,那就是常江海那个老不正经的,给他发的一道安慰剂。 “陈慕山。” 陈慕山出走的思维一下子被易秋的声音拎了回来,他回过神,易秋已经换好了衣服和鞋子。 “我让你先打电话给尤曼灵!” “如果能联系上她,我早就打了。” 易秋系好鞋带,“也许对方是故意的,挑的是她不在的时候,找的就是我。” 她说完,反手扎起头发,拿起挂在玄关的包,“走了。” “等一下小秋。” 陈慕山光脚踩到门口,“我先回大江南看看,再给你打电话。” “没必要。” 易秋的神情和语气都比陈慕山想象得冷静,“你刚才试过了吧,电话五声之内有人接?” “……” 易秋看着突然失语的陈慕山,“你是正儿八经过歪路的,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这种场子,吧台在营业时间不接电话是怎么回事。吴经理跟我说,大江南查出了四号,这个时候让我过去的,要么是警方,要么就是……” “小秋。” 陈慕山没让她说完,她倒也没再往下说,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不管是谁,你总不至于要教我逃吧。” 她说话间已经扎好了头发,背好了包,“逃了,我就跟你一样,再也干净不了了。” 十点过十五分,玉窝的大部分商业都已经关了门,特勤队在停车场门口设了卡,正在对从停车场出来的车子过筛子。 今天大江南的场子里接待了一个深圳过来看翡翠货的老板,尤曼灵安排他在大江南里消费,等着她明天从坪洲回来带货给他看。 这个老板随身带着一箱子现金,这会儿想要走是走不了,坐在大奔里和特勤队的警员掰扯解释了半天,还是被‘请’下车,‘请’回了大堂。 尤曼灵此时也联系不上,老板又气又无奈,坐在沙发上一直嘟嘟囔囔。 大堂把闪灯都关了,开全照明,不一会儿就照得人额头冒汗。 肖秉承站在大江南的大门口打电话,情绪十分不好。 其余在大堂内的警员,一部分在核实员工和客人的身份,一部分守在吧台前面。 吧台下面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医药箱,里面的药品被翻得乱七八糟,两个警员还蹲在边上,一样一样检查里面的东西。 吴经理和刘艳琴站在警员身后,一个抹汗,一个扯手指头,神色慌张看着他们的行动,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风口处的肖秉承。 “嗯,老领导你这么说我就有底了。” 肖秉承挂断电话,揣着手走回大堂,扫了眼吴经理,问吧台里的警员,“他的电话了吗?” “打了,说用这个医药包的人已经过来了,不过,刚才那边又回拨过来一个电话。” “谁接的。” “没接。” “你第一次出任务吗?” 换成平时,肖秉承一定会训人,但此时他看向那个医药箱,说不上是想易秋来,还是希望易秋干脆看明白这里的情况,走了算了。” “肖队,人来了。” 肖秉承看了看表。 不到十点半,这说明,易秋并没有犹豫。 “她一个人吗?” “额……还有一个男的,坐她的车一起来的。” “男的?” 肖秉承皱眉,“身份?” “说是这里的员工,也嚷嚷着要进来,我们的同事还在核实他的身份。”
第15章 滂沱(七) 风冷冷地吹着,吹散了云。 很难得,夜里有冷幽幽的月光。 易秋在被带进去之前,最后尝试给尤曼灵打了个电话,对方仍然关机。 她坐在车里短暂地犹豫了一下,低头给张鹏飞发了一个信息。 陈慕山坐在副驾上观察大江南附近的警力部署。 很明显,这次行动有钩子的情报,但情报并不明确,肖秉承的盯梢部署分散在大江南所在的街上,这表明钩子的情报里只有货,没有人。这种情况下,如果肖秉承够谨慎的话,这条街上应该还有特勤队的狙击手。陈慕山抬眼朝大江南对面的几栋自建房看去,奈何霓虹的灯光太乱了,照得他眼睛疼。 不出意外,这是杨钊逼他的第一步。 陈慕山收回目光,看向坐在他身边的易秋。 说不上来为什么,他觉得易秋似乎先于他洞悉了什么。 “可以进去了吗?” 易秋问站在车外面的年轻士官。 “哦,可以了。不过这位先生,你要在外面再等一下。” 陈慕山有些暴躁地扯着自己的技师服,“拜托你看看,这是什么?不是这里面的员工,谁一天到晚穿这身衣服在外面晃悠?你们头谁来着,肖秉承是不是,让我进去,我跟他讲。” “陈慕山。” “啊?” “你在车里坐好。” 陈慕山转过头,“你连里面怎么回事你都不知道,你不让我进去让我在车里坐好?易秋你是不是傻的。” 他说完这句话,立马又后悔了。 前几年他一直都在暗处,现在走到了明处,作为一个刚刚出狱,投身社会的‘按摩小哥’,他甚至连个手机都没有,此时想给杨钊打个电话都做不到。失去在身在暗处的机动性,他‘无能’地竟然对易秋用出了“傻”这个字。 “对……对不起。” 陈慕山坐回位置上,神色懊恼。 易秋把车钥匙递给他,“车钥匙我给你留下,你要是觉得冷,就把空调打开。” “哦……” “知道怎么开吗?” 陈慕山不知道,但他心里很乱,抬手胡乱摁了一个键,打开了易秋车里的音响,易秋关掉音响,帮他打开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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