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大雨,为了隐蔽,缉毒队的队员,包括带路的毒贩都没有穿雨衣,在坡上蹲了两个小时之后,所有人都被雨水浇了个透。山地的雨水打在身上十分疼,毒贩受不了,开始哼唧起来,赌咒发誓自己没有骗他们。 但常江海不为所动,一直命令保持观察,始终没有发出行动指令。 张鹏飞是年轻队员,到了下午,人有些蹲不住了,蹭到常江海的点位,“海队,都两个小时了里面都没有动静,带路的那个人说,这个据点平时没人,你还不放心,就放我下去看一眼。” 常江海看都没看他,“永远不要信这些人说的话。蹲到晚上再说。” 张鹏飞只好又缩回自己的位置。 很快,出阳山的夜晚来临。 山区迅速降温,大家身上的衣服本来就是湿的,被这寒冷的山风一吹,浑身发抖,连牙关都要咬不住了。常江海这才在通讯器里呼叫张鹏飞,“你从左边那边的坡下去,观察室内情况,注意,这一次行动是临时行动,我们没有线人的情报支持,如遇对方火力抵抗,放弃行动,撤回来。” 张鹏飞早就蹲不住,立即收拾起来,顺着滑腻土坡,滑到水泥房的后面。 水泥房后面有一个破窗,刚好可以看全整个室内空间。 张鹏飞侧身把里面的情况扫了一眼,除了几个破油桶,的确没有一个人。 “怎么样?” 常江海在通讯器里询问。 “没有人,海队,可能真的已经撤走了,我翻进去看一眼。” “同意,但一定要小心。” “好。” 张鹏飞扯掉窗户上生锈的栏杆,踩着窗户下面堆着的木材,跳进室内。 房子看起来已经废弃了很久,张鹏飞内外查看了一遍,打开对讲机汇报。 “常队,你们带那个人下来,让他认货吧,确认没有人。” 他刚说完,突然被一只手猛地扼住了喉咙,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支像钢笔一样的东西就已经扎进了他的脖子。拿笔的人是反手,力道之精准。张鹏飞也算是队里运动神经一流的人,然而还没等他摸到抢,那人就已经果断地抽刃,放了他的血。 与此同时,他头上的通讯器被人一把夺走,然后他听到一个沉闷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常江海,你他妈给我跑!” 血压骤降,张鹏飞的腿一软,跪地而倒,倒地之前他听见了枪声。 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就不知道了。 听当时一起行动的同事说。他们大队中了杨氏埋伏的圈套,海队为了保护年轻警员中抢,抢救无效后牺牲。而张鹏飞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杨氏俘虏,而是被扔在了国道的一个隧道里。第二天,队里的人发现他的时候,他的伤口还做了十分到位的包扎。 与此同时,在公安局门口,警员捡到一个浑身都是血的人。 公安局立即安排送医,而那个人在急诊科说出的第一句是:“把我关起来。” 张鹏飞讲到这里,易秋也回忆起了她在急诊科看到陈慕山的场景。 当天急诊科的值班医生都没见过一个人伤成那样还能说话的。 他的肋骨被打断了两根,肺部中枪,伤口像一个血洞一样,流出来的血把他身上的衣服都泡透了。医生剪开他身上全部的衣服,初步检查后发现,那个人除了一双手没有受伤以外,全身上下几乎都有伤,当即联系外科下来会诊。 “这是被打的。” 外科下来的主任医生在边境医院呆了很多年,经验丰富,招呼安排手术,一面对公安的人说:“而且,刻意保全了他的手,这就证明,他被打得时候,手是被固定在某一个东西上面。按我的经验哈,造成这种伤,有可能是帮派处刑一类的事。” 边防支队队长胡盼问道:“你看得准,还有救吗?” “他还能说话,应该有救,对了,他刚才说了他是毒贩,让把他关起来之类的话。可能是怕被上面弄死来自首的。这种事我们见得不少了。今天刚好是你们把他送来的,所以你们看,要不要我们院方配合写一个材料给你们。” 胡队点头“这样最好。” “行,那……那个易医生,你过来,跟吴队他们对接一下。” 易秋正压着陈慕山身上的出血口,听主任喊她,便找护士来接手。 谁知她刚要离床,却发现陈慕山睁着眼睛看她,嘴巴一张一合。 易秋低下头。 那个人发现她也在看他,竟然又动了嘴唇,易秋看得出来,那口型说的是:“小秋。” 他失踪四年。 回来还叫她“小秋。” “小秋。” 尤曼灵叫了她一声。 易秋一怔,手机滑掉地上。她弯腰捡起来,桌子上已经走起了热菜。 一个野生菌汤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锅边配的水芹菜和南瓜秧子新鲜得就像刚摘下来的一样。尤曼灵舀了一碗菌汤给易秋,“喝碗热汤,我这里的菌子汤不光鲜,且比外面的安全多了。” “又是菌子又是大闸蟹,尤姐你不怕我们中毒啊。” 尤曼灵笑道:“你尽管吃,吃死我了埋你。” 沈丽华撑着下巴,“你们别打岔,人张鹏飞还没说完呢。” 她说着抱着胳膊靠向椅背,“后来呢,后来判了多少年。” “能查证有他参与的运毒只有一次,数量不多,且他有自首的情节,所以,最后判了两年。” “那不是该出来了。” 张鹏飞心想,要不是他不认罪,早就出来了。 尤曼灵拿了一只大闸蟹,边拆边说:“肯定不止这一次吧,不然他失踪这四年在干什么。不过……’ 她秀眉一挑,“山哥这人,还真看不出来。” 沈丽华接道:“尤姐,你还记得他小的时候跟在易秋后面的样子吗?” 尤曼灵显然不太想理她,随口说了一句:“我那会儿又不跟你玩。” 说完转向易秋,“小秋,你现在是不是经常都能看到他。” 易秋一门心思地在喝汤,尤曼灵的话不假,那锅菌汤真的很鲜。 尤曼灵挽住她的胳膊,“怎么样,人帅吧?” 易秋舍不得放下碗,尽量稳住胳膊。 “你是不是又要说男人戴着手铐最性感。” 尤曼灵捂着嘴笑出了声,“哈,我们家小秋上道了啊。” 易低头继续喝汤,没有接话。 尤曼灵满意地放开手,坐回去拿了只蟹,边拆边说;“我快八年没见过山哥了,能去探监吗?鹏飞。” “他探监名单里没你。” “那有谁啊。” 她这么一问,张鹏飞倒愣了愣。 这三年没有人来看过陈慕山,他也就忘了。 陈慕山的探监名单只有两个名字,一个是易秋,还有一个一看就是个假名。 “鹏飞,你回去跟他说说,探监名单里把我加上呗。” 张鹏飞回过神,继续乱七八糟地拆着蟹腿,“加你的名字干什么。” “我有钱呀。” 尤曼灵撬开蟹壳盖,“你们里面不是有什么亲情餐嘛,加了我,我不就能给山哥搞一斤蟹进去。” “神经病,你当监狱什么地方。” “不有你嘛。” 尤曼灵的眼睛一笑就弯成了月牙。 “你不济,我还有小秋,这关系多硬。” 张鹏飞举着蟹钳冷笑。 尤曼灵就是喜欢逗这种随时随地都一本正经的人。 她把黄儿堆到蟹壳上,浇了醋汁递给小秋,继续问张鹏飞:“诶对了,他在里面吃得好么。山哥可是云南老饕,他懂吃。” 张鹏飞懒得回答,拉开椅子站起来。 “哪儿去。” 张鹏飞抽了一把卫生纸,“撒个尿。” 沈丽华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嗤道:“没素质。” 易秋对徐英说道:“徐老师,我觉得,陈慕山的事,我来跟江姨说。” 徐英一直沉默地听着在场的年轻人“逗趣。”听易秋跟她说话才叹了一口气。 “你到时候慢慢和她老人家说,她精神已经不好了。” “也没什么徐老师。” 易秋笑笑:“我们都长大了,一半靠自己,一半靠命。江姨见过大风大浪,她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 徐英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了句:“也是。”
第5章 山鬼(五) 张鹏飞尿遁以后,在坐的人终于正经地商量起周末去省城医院看望江姨的事。 江姨的本名叫江惠仪,印度华侨。 祖上是广东人,父母信佛,她自己也佛教徒,一辈子没有结婚。 早年在印度经商,回国后租下了出阳山麓上一个荒废的寺庙——宁远寺,封了后山的放生池,保留下山门,然后在寺庙原有的基础上改建了厢房与观音堂,和当地政府一起合办了“江惠仪福利院”。 福利院是民建公助的性质,加上江惠仪的华侨背景,程序比较灵活。 边境线上有些孤儿国籍不明,省里的福利院接收起来有困难,而江惠仪福利院很好地解决了这些孩子的读书和生活问题。 因此,从千禧年开始,民政加大了对它的扶持,后来又有一些当地的企业捐款进来,江惠仪福利院一直维持到了江惠仪患癌入院,才被迫停办,被当地政府接收。 在这之前,福利院先后抚养教育了数百名大大小小的孤儿。 而这么多孩子里面,江惠仪最放不下的孩子有两个。 一个是易秋。 她的母亲苏瓴很早就病死了,父亲易明路是边防英雄,在一次缉毒行动中被俘殉职。 易秋的祖母气死在易明路下葬后的第三天。 江惠仪把易秋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她才刚刚学会走路,一路上抓着江惠仪的手臂,一刻也不肯松。 幼儿很不好照顾,但江惠仪几乎不假人手地把易秋带大了。 江惠仪疼爱易秋,福利院里的工作人员也很心疼这个小姑娘,连带着院里的大孩子,诸如尤曼灵,张鹏飞,也都对她处处照顾。 另外一个孩子,就是陈慕山了。 他是福利院里为数不多的,完全查不出身份的孩子。 也可以说,他是易秋在玉窝的街上捡的。 江惠仪看见他的时候,易秋正拉着他脖子上的一条断了半截的狗链子,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 江姨,看大狗狗……” 易秋身后的陈慕山光着脚,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原色的秋衣,大小远远超过的他的身量。 他伸着脖子,跟在易秋的后面,不敢走得太快,也不敢停下来。 玉窝是一个屠宰场,腥的臭的,阴的阳的,玩什么的都有。 江惠仪看着陈慕山脖子上的那条链子,根本不敢去猜这个孩子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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