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照月站在看守所门口等易秋,两个人在这样的地方见了面,却都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 林照月看着易秋的脸,只说了一句话:“果然,吃不好,人一下子就瘦了。” 易秋垂下头,说了一句:“谢谢。” 她没有加上“妈妈”的称谓,林照月也并不觉得意外。 “易秋。” 她叫了易秋的全名,“这才是你对我真实的情感吧。” 易秋没有回答,肩膀却微微颤了颤。 林照月笑了笑,“你爸爸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温暖的女孩子,以后他老了,你一定会很贴心,现在看来,是他没想明白。” “对不起,我……” “没关系,易秋。” 林照月看着她,平和地笑了笑,“这几年,谢谢你,给我和我的家庭带来了那么多安慰,即便没有我们,你也会成长起来,虽然大家总对你说,要你感恩,但其实对于我来说,真的不需要,和你相处的这么多年,我们也获得了很多,你长大了,你可以自己取舍了。” 她说着,拍了拍易秋的肩膀,“在这个社会上,没有依赖心的女孩子,真的很厉害,易秋,妈妈觉得,你很厉害。” 易秋抿了抿嘴唇,忽然开口道:“您以前催我找对象的那些话,催我回家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不是。” 林照月看着易秋的眼睛,“那是我希望,和你有一段真实的母女情分,那几年,你配合我和你爸爸,演得很好,你治愈了我们的丧女之痛,你很懂事,但你有你想做的事,演不下去了,就算了,你已经足够珍惜,我们和你的这段缘分了。” 她说完,轻轻地抱住了易秋,“妈妈还有工作要做。今天晚上就走了,易秋,以后不用那么频繁地给我们来电话,记得报平安就行。” “好。” “还有,你爸爸其实也来了,但我不想让她见你。” 易秋抱着林照月的肩膀,“您怕他骂我吧。” “是啊。” 林照月抚摸着易秋的肩膀,“我们都有局限,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但作为母亲,作为和你一样的女性,我明白,女孩子不执著于好的物质和婚姻,那就一定会有她执著的理想。我不允许,你被诋毁。” 易秋把头埋入林照月的怀抱,“您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林照月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出租车,易秋的养父摇下了车窗,正朝这边看来。 林照月收回目光,低头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但我从肖队长那里听说了,你被抓之前,还在拼命地救人。孩子,救人啊,怎么会是坏事。”
第81章 冷疆(三) 救人啊,怎么会是坏事。 林照月为易秋留下这句话,再也没有停留,两个人就在看守所那条街上的小炒店,点了两个炒菜,一碗紫菜蛋花汤,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 吃完以后,林照月付了钱,又去路口的奶茶店给买了一杯热奶茶,回来递给易秋。 “还要不要吃什么。” 易秋握着热奶茶,摇了摇头。 “我开车送你们去机场吧。” 林照月摇头,“不用了,车在等了。” 易秋看着手里的热茶,沉默了一阵,最终也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照月最后抱了抱易秋,松手即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易秋站在路边,眼看着林照月开门上车,摇下车窗,又摇上去。 车子发动,很快转入了她的视线盲区,易秋这才抬起手,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 送别林照月,玉窝县城起风了。 依旧是江上来的江风,带着一点点土腥味,在狭小的街道里穿流。 易秋去取了自己的车,回到尤曼灵的家。 她把车停到地库,从包里取出尤曼灵留给她的钥匙,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才打开车门下来,走进电梯。 打开门,点亮所有的灯,她的视线一下子被暖黄色的光线充盈。 尤曼灵的客厅依旧很温馨,暖灰色的地毯干干净净地铺在沙发前,茶几上放着易秋帮尤曼灵挑的香薰石,除此之外,还放着一只精致的古典首饰盒。 易秋在门口换了拖鞋,走到茶几边,拿起首饰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翡翠镯子。和尤曼灵在最后那通电话里,跟她描述的一样,镯子上飘蓝绿的水草花,灵动而轻盈,冰水已经到了高冰,是易秋估不出的价格。 易秋摘下手上原来的那只半山水,放进盒子里,带上这只新的冰飘花。 阳台上雪白的纱窗帘在夜晚的风里轻盈蓬松地舞动起来,即便没有开空调,室内也凉幽幽的,像是故去的朋友知道她要回来看她,提前给她留下一片她自己的阴凉。 易秋握着盒子看向窗外,县城的灯光不算太明亮,恰到好处地笼着一片水泥墙的矮楼。大洇江就在矮楼的后面,沿河修建的江堤此刻也亮着灯,像一条温柔的蛇,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江上流水从容东去,好像已经和此处人告过别了。 易秋收回目光,走到电视机旁边,打开尤曼灵的酒柜,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杯子倒满,放在茶几上。 然后,独自在沙发上靠了一会儿。按照尤曼灵的遗嘱,这间房子留给了易秋,事实上,这间房子也确实是易秋装修的,不论是软装还是硬装,尤曼灵参与过,全都是易秋一个人的审美风格。 也许尤曼早就已经想好了,要在一个恰当时候,把这里当成礼物送给易秋。 易秋真的很想尤曼灵,想到她甚至无法在这里再呆下去。 她揉了揉眼睛,坐直起来,端起茶几上的一只酒杯,抬头饮尽。起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尤曼灵的家。 外面在吹大风。 易秋的手机被刘艳琴冲进了马桶,还没有来得及买新的,此刻她联系不上任何一个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找到她。她不觉得孤独,反而庆幸。即便无处可去,也好过被无名的热闹包围。 她拖着箱子,迎着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她曾经给陈慕山买牙膏脸盆的那家小超市。吹风的晚上,那条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老板沉默地坐在电视机前看连续剧。屏幕上五颜六色的光线,乱七八糟地照在老板的脸上。听着电视里热闹的争吵声,易秋不难猜到,老板仍然在看那出家庭伦理剧。 易秋站住脚步,走进超市,想要买一瓶水。 老板看了她一眼,对她说:“箱子放门口,不要拉进去把,免得我的东西弄翻了。” “好。” 易秋把行李箱放在门外,绕过生活用品的货架,慢慢地走到副食食品的一侧。 货架与货架之间的空间十分局促。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穿着灰色长袖衫的人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比对着方便面的品牌。 他的皮肤明显比之前黑了不少,头发也长长了很多,脚上的拖鞋踩在一滩反潮的水里,但他好像也没有在意,注意力全然集中在他纠结的那两包方便面。 而在他身边,蹲着一只和他同样潦草的大土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过澡了,毛发结块,乱糟糟地贴在身上,好在狗子也全然不在乎,甚至和那个人一样精力集中,全神贯注地盯着最下层货架上的那一排火腿肠。 “陈慕山。” 易秋对着那个背影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个人一怔,随即回过头来。 “为什么又吃方便面?” “……” 陈慕山牵着的阿豆看见易秋一下子兴奋起来,朝着易秋抬起前腿,发出了一阵委屈而又欣喜的呜咽声。陈慕山看着阿豆脏兮兮的爪子,忙扯住牵引绳把阿豆往身边拽。 “小秋……” “我问你为什么又吃方便面。” “没有。” 陈慕山慌忙丢掉手里的方便面,撇清干系,“没吃,是狗要吃火腿肠……我没吃。” 他话还没说完,却发现眼前的人微微张着嘴,看着他的脸,不知道时候,竟无声地哭了。 陈慕山一时怔住了。 从小到大,陈慕山从来没有看见易秋哭过。她一直像是一块没有裂痕的翡翠,看起来很脆弱,却始终是硬度非常高的石头,轻易打不碎。即使现在,她在陈慕山的面前哭了,陈慕山也只能看到她的眼泪,听不见她的哭声。 可即便是这样,陈慕山还是慌了。 “我在电话最后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哎呀小秋,我乱说的,我又没死……” 陈慕山拽着阿豆牵引绳,“你别哭。还有你……你这个狗子你蹄子脏你别扑她了,你给我坐下。” 有易秋在场,阿豆果断抛弃了陈慕山这个临时主人,哪里肯让陈慕山控制它,拽直了陈慕山手里的牵引绳,拼了命地扑向易秋。坐在门口的老板听到动静,站起来朝货架后喊道:“哎你们两个干什么呢,东西弄坏了你们赔啊。” “坐下。” 习得性反应对陈慕山来说还是如此致命。易秋带着哭腔的指令,差点让一人一狗同时在小超市反潮的地面上坐下。 陈慕山看着身边瞬间坐稳如钟的阿豆,又看了看和阿豆一起蹲直了身体的自己,不禁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一声。 笑完后,抬起头看向易秋,“还是你厉害。” 说完,索性撑开腿也坐了下来,随手摸了摸阿豆的头,“开心吗狗子,小秋来找我们两个了。” 阿豆配合着他,欢快地摇了摇毛茸茸的尾巴。 “小秋啊……你看狗子给你摇尾巴了,你看……” 陈慕山强行把阿豆的屁股转了过来,“你看,转得像个风火轮一样,好搞笑,是不是,是不是……小秋啊……” 他说着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显然有些着急了,“怎么样你才能不哭?” 易秋低头看着货架边,各自使出浑身解数,拼命哄她的这一人一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往前走了一步,在陈慕山对面蹲了下来,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地流进她的颈窝。她没有出声,慢慢地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陈慕山的头。 温暖的手指穿入陈慕山的头发,指腹触碰到了陈慕山的头皮。陈慕山整个身体赫地僵住了,与此同时,他的鼻子也酸了。 过去的记忆苏醒,常年压抑住的习惯被解开了桎梏。 这么多年了过去了,易秋终于在这个凌乱的小超市里给出了久违的信号。 她愿意再一次抚摸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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