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轻轻地咳了一声,放平了声音,“你们就当我是个人英雄主义,你们就当我想要凭一己之力,赢过你们这些人可以吗?” 肖秉承没有回答。 易秋牵起陈慕山被拷在一起的那双手,“他身上有很多伤,目前看起来,都没有伤及内脏,但他肺部的旧伤,希望你们转告治疗他的医院,他上山之前的治疗方案很激进,长久看来不一定好,请他们一定要帮他调整一下用药的方案。” “易秋,老子不需要!” “陈慕山,你先不要说话,我在和肖队交代你的事情。” 她压住了陈慕山的声音,抬头继续对肖秉承说道:“我把我这一生最珍贵的人,交给你们,如果他不配合治疗,你们就告诉我,我会回来教训他。” 她说完,看向陈慕山,继而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山壁,“再见,陈慕山。” 陈慕山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他的肩膀和手臂都有枪伤,颅内也有轻微的出血,肺部的旧伤再次发作,导致治疗难度十分大。长云医院为此请了省里的好几个专家下来会诊。治疗期间,肖秉承和唐少平带着自家的队员来看了他好几次。 陈慕山很少说话,和从前那个张口就来的无赖判若两人,大多时候他都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任凭护士摆布。问什么答什么,从来不多说一句。 长云医院外科住院部的很多医护人员都认识他,听说了他事迹,又联想起他从前的囚犯身份和遭遇,都对他格外地用心。年轻的医生护士,知道他以前插科打诨,骚话满天飞,查房和治疗的时候,总想和他多聊几句。然而他的沉默拒人于千里之外,让整个科室的医护人员,都有些担忧。 肖秉承在走廊上和管床医生沟通陈慕山的治疗情况,管床医生忍不住说了一句:“上周的手术做完,就很少听到他说话了。” 肖秉承看了一眼陈慕山的病房,陈慕山坐在床上,护士正在给他注射,他安静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也不动。 “配合治疗放面呢?没让你们不好弄吧,如果你们不好说他,告诉我,我去说。” “哦。” 管床医生笑了笑,“这个肖队您就放心,他可太配合了,配合得都不像个病人,但这也不是好事,我们主任还是建议让精神科介入看看。” 肖秉承低下头,“我们都不专业,肯定是听你们医院的。不过,你们觉得,他这样……是和出阳山的行动有关呢……还是……” 他想说“感情”,又觉得不太说得出口。 毕竟他单身到现在,也算上了一点年纪,面对这个年轻医生,难免难为情。 “这个可能还是需要精神专科的医生来判断,我也只是跟您沟通一下,还有就是……我们这边虽然有护工,但对他来说毕竟是陌生人,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还是建议找一个他熟悉的人,来陪护他。” “好。” 肖秉承点头,“这个我尽量安排。” 第四天的晚上,陈慕山在病房里见到了徐英。 她给陈慕山煲了一锅当归乌鸡汤,陈慕山举着输液袋从卫生间回来,一进病房的门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他站在病床边愣了愣,半天才叫了一声,“徐姨。” 徐英连忙转过身,帮他把输液袋挂好,扶着他在病床上坐下,“真的是瘦了好多,来,脱鞋上去躺好。” 陈慕山错愕地问道: “徐姨你不是去印尼了吗?” 徐英挨着陈慕山坐下,“肖队打电话给我,请我过来帮个忙。我听说你和小秋的事,我怎么还能在印尼坐得住啊。” 他说完,看着陈慕山的脸,“小山啊,你这几年过得太苦了。” 陈慕山低下头,“我没觉得有什么。” “小山。” 徐英拍了拍陈慕山的背,帮他盖好被子,“我和你江姨,一直都很对不起你。我们眼看着易秋,小的时候那样对你,没有去纠正她,纵容她无意之间去伤害你。我们总想着……小秋可怜,你又是她救的,你愿意照顾她保护她,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可是我们都忘了,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也需要被善待和照顾,小山,徐姨真的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 陈慕山摇了摇头,“我就知道您会这样说。” “对。” 徐英叹了一口气,“可能现在说这些,也晚了。” 陈慕山摇了摇头,看着自己的手腕,“我根本就没在意过这些事,对我来说,被人捡回来,一直留在身边,没有丢弃,直到我长大,这已经是我后来得到的,最好的命了。易秋也总让我原谅她,然而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对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是成为了一个不好的人吗?我是把我自己一辈子毁了吗?都没有吧。” 他说完,抬起头看向徐英,“所以小秋和你们到底错在哪儿。我也想不通,小秋明明可以全身而退,但她最后为什么要来出阳山找我,为什么要拿她自己换我回来,徐姨,我现在只想快点治好我自己,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问清楚。” 徐英握住陈慕山的手,“还是那个问题,你喜欢小秋吗?” 好像也是在这间病房里,江惠仪问过他同样的问题,当时他回答:“我不想喜欢她。” 因为“喜欢”真的不算什么珍贵的情感,他忠诚于易秋这么多年,何谈“喜欢”。可不谈“喜欢”,又谈什么呢? “我不想喜欢她。” 陈慕山再次重复了以前的答案,“我只想找到她,以后,我也只想着陪着她。” 他说完,看了一手表上的时间,拿起床头柜上的药品,一口吞了下去。 窗外星辰满天,这是玉窝最好的季节。 天高云淡,风清气爽。 秋未深,山中树叶尚未落,候鸟也还没有归来,刚刚经历过一次大型缉毒行动的边境县城,治安稳定,刘成南被抓捕,三溪木材厂被查封,杨于波在玉窝的贩毒势力终于被连根拔除。当地的商业摆脱了这一势力的控制,舒经活络,逐渐复苏。大江南和风花雪月的生意变得尤曼灵在的时候还要好,吴经理到底没有辞职,还在门口打出了招聘广告。 陈慕山出院以后,独自去了一次大江南。 他在更衣室里换上技师的工作服,吴经理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你了。” 陈慕山转过身,“我的劳动合同还没作废吧,我还是你老板的员工。” “嗨。” 吴经理笑了一声,“也就尤姐和秋姐,让你在这儿混。要按规定,我早就把你开除了。” 陈慕山洗了个手,笑着点点头,“谢谢你啊,现在还没开除我。” 吴经理抿了抿嘴唇,“得了吧你,你服装费还差100块呢。老板也没说给你免了,哎……就是不知道老板现在在哪儿。” 陈慕山看着水池里的倒影,没有说话。 吴经理继续说道:“两个老板都是很厉害的女人,可惜命好像都不好。” 陈慕山挽起袖子往更衣室外面走。 吴经理赶忙跟出去,“你今天真的要做啊。” “对。” 陈慕山把袖子挽到手臂上,“最后一天,我想把服装费结了。你帮我给客人推荐一下吧。我十八号技师,陈慕山。” 他说完这句话,想起了易秋。 想起她穿着按摩服,靠在按摩枕上的样子。 昏暗的灯光里,她睁着一双眼睛,眼底的光亮虽不至于闪耀,却也能触动陈慕山的内心。
第102章 尾声(四) 曾慕此山,奈何此山易秋,此山亦秋。 她到底在哪儿? 在玉窝养病的一年之中,陈慕山去问过很多人。 但没有人给到陈慕山答案。 易秋就好像消失了一般,就连尤曼灵留给她的资产,也逐渐被她委托机构处理掉了。陈慕山在第二年的秋天收到了一笔存款,是易秋通过特勤队转交给他的,没有给陈慕山留下信和任何一点信息,只是用一张打印的纸条,交代了这笔钱的用途——医疗费用,务必使用至陈慕山痊愈,而后若有结余,请陈慕山代我处理。 务必使用至陈慕山痊愈。 这张字条里,陈慕山只看到了这一句话,虽然这句不是留给陈慕山的,但这是陈慕山至今能够找到,易秋对他唯一的指令——痊愈。 于是他脱离掉了所有世俗的快乐,以及从前所有不好的生活习惯。 早睡早起,不再吃方便面,营养均衡,自己做饭,给自己煮各种各样的养生汤水。 定期去医院复诊,检查,一次不漏地吃药。 因为一句话,又改变了自己。 他合理地把拿笔钱都花在了自己的身上,凭借着动物一般的自我修复力和极度自律的生活方式,他真的在那一年的秋天,慢慢痊愈了。 钱还是剩下三分之二,他却不知道怎么处理。 于是,他问了徐英。 徐英告诉陈慕山,这笔钱里有一大半是江惠仪生前留给陈慕山的,江惠仪去世之前,把这笔钱交给了易秋,剩下的那一小半,应该是易秋短暂工作的积蓄。真的很有意思,这些把死看得很轻的女人,都喜欢给别人留钱。 江惠仪是这样,尤曼灵是这样,现在连易秋也是这样。 钱到底有什么好呢,对于陈慕山来说,物质的刺激早就被磨灭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去找易秋。 “我留着这些钱没什么用了。” 徐英在电话那头问他,“你就不生活了吗?” “我不知道怎么生活,易秋没让我学过,她只叫我治病,现在治好了,然后呢?” 徐英叹了一口气,“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钱,可以去问问肖秉承的意见。” 倒也是。 肖秉承在那一段时间却似乎特别得忙,一天之内,接连不断的工作会议,让他不得不把陈慕山扔在办公室里。 等他晚上开完会回来,走到办公室门口,看见陈慕山的背影一动不动,甚至连姿势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他吃饭了吗?” 肖秉承问值班的队员。 队员摇了摇头,“站都没站起来过。” 肖秉承走进办公室,放下保温杯,抬起手拍了拍陈慕山的肩膀。 陈慕山沉默地抬起头。 肖秉承看着陈慕山的脸笑笑,“听说你能喝酒了?” …… 两个人去了江堤上的烧烤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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