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秋缩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里,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组织的人用蹩脚的中文告诉易秋,明天天亮就要处决她之后,易秋就一直在睡觉。她曾经拥的良好睡眠,在境外这两年,几乎毁尽,但她从陈慕山身上找到了办法,而这个办法,也是他教给陈慕山的——你把你自己缩起来,想象你自己是一只毛茸茸的狗狗。 这个方法真的很管用,不管她有多绝望,多痛苦,只要把自己想象成一只毛茸茸的狗狗,就真的会感觉到皮毛带来的温暖。 难怪,陈慕山总是不想做人。 到头来,连易秋也需要在清醒的时候不断提醒自己:“易秋,做个人吧。” 做个人吧,乱七八糟地活下去,活到活不下去的时候再说。 当这些思想进入易秋的脑海里时,她就不得不想起陈慕山。 虽然陈慕山肯定想不到,易秋在出阳山的这边,践行了一套连他自己都总结不出来的生存逻辑,但易秋,还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一次陈慕山,跟他说一句;“虽然你不想喜欢我,但我挺喜欢你的。” 不过很可惜,天亮之后,这辈子应该就没有机会了吧。 她想着,翻了个身。 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高瘦的人影被推了进来,一个踉跄,扑跪在她面前。 半梦半醒之间,易秋以为,自己的视线上蒙着一层梦的影子。她很累,她没有力气也没有资本再去救另外一个人了。她放纵自己缩紧身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喂……” 跪在她面前的人叫了她一声。 易秋仍然不想睁眼,甚至有些气愤,这个人打扰了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场梦。 “小秋。” 易秋脚趾一缩。 “小秋小秋小秋……” 好聒噪的人。 可是这个世界上,会这样叫她的人,从来都只有他。 易秋猛地捏紧了自己后背的衣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个人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衫,棉麻长裤,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巴,早就看不出原色的运动鞋。过长的头发把他的眼睛遮了一半,鼻头上有一点不算太深的伤口。 两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瘦。她留给他的钱,到底花哪里去了。 易秋什么话也没有说,抬起腿,朝着他的膝盖用力地踢了一脚。 陈慕山对她没有任何的防备,这一脚挨下来,他直接失去了平衡,身子一歪,索性跪坐下来。 “干嘛呀。” 易秋张口哑然。 陈慕山却在笑,“你干嘛呀?啊?” 强烈的精神刺激,压抑住了她的语言神经。眼前的一切,让她以为她尚在梦里,没有醒来。 “你傻了吗?” 他偏着头看着易秋错愕的脸。 易秋的喉咙发不出声音,不自觉地把又抬起了腿,他却灵敏地往后一缩。 “你要打我你直说啊,不用你动手,你一句话我自己来,给你表演一个四脚朝天都行。” “神……神经病。” 她的喉咙里终于逼出了这三个字。 陈慕山看着她笑了笑,声音也放平了,“对嘛,这才是你……” 他说完,一直僵硬的肩背也明显慢慢地放松下来,自顾自地又重复了一遍,“这才是你啊……” “你跑来干什么?”她哑着声音问陈慕山。 “我不是跑来的,我是被抓来的。” 他说完,转过身,把自己被绑在背后的手,朝她晃了晃。“看吧,惨不惨。” “真惨。” 易秋抿着嘴唇,惨淡地笑了笑,“从小惨到大。” “是吧。” 他看着易秋的眼睛,喉咙似乎哽了一下,“易秋,我找了你两年。” “找我干什么呢。” “找你负责。” “哈……” 易秋侧过头笑了一声,细软的长发垂到额前,两年过去了,她原本白皙的肤色似乎黑了一些,但她依然好看,皮肤干净,眉眼秀气。 “我负不了。” “那我后面怎么搞?” “瞎搞吧,别对着我要死要活就行。” “你少来!” 陈慕山挪动膝盖,挪到易秋的面前,易秋怔了怔,抬起头,却迎上了陈慕山的目光。 他们之间不过半米的距离,彼此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异国他乡,身在囚笼,可那又如何,他们真的重逢了。 虽然,陈慕山还是那副呲牙咧嘴的样子,还是那又怂又勇的脾气,还是用最恨的语气,对易秋说着最软的话。 “从小到大,你总是干这种事情,给留一句不长不短的话就走了,做个侠吧,去治病吧。做完侠了,治好病了,然后呢?然后我干什么去。” “……” “然后你就完全不管我以后怎么办是吧?你觉得你自己这样很酷是不是?” “对啊。” 易秋直白地回答,“我就是想做这样的人,我来去自由,我生死由己。” 她看了陈慕山一眼,“酷吧。” “那我呢。” 陈慕山的语气变了,“我呢?”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再出声,用沉默索要易秋的回应,真的很厉害,易秋不得不侧过头,认真地看向他。 房间里只有一个灯泡亮着,他刚好就跪坐在这道光源下面,耷拉着头,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可怜。 也许他还是装的。 易秋如是想。 卖惨卖得如火纯青,只为要她一句温柔的话,可怎么办呢,她至今绷着脆弱的神经,不肯向这个男人「屈服」。 “喂……” 她压低声音喊陈慕山。 陈慕山别过了头,看向一边。 “陈慕山。” 她不得不叫他的名字,谁知他也怼了回来,“别叫我。” “过来。” 果然,指令性的词汇总是能精准引起他的条件反射。 易秋的话音刚落,陈慕山就已经蹭到了易秋身前。 “坐侧边。” “行。” 陈慕山挪到易秋的侧面,刚一坐定,一张温热的脸就贴到了他的肩膀上,陈慕山一怔,背脊猛地僵直。 “靠会儿。” “靠吧。” 她果然闭着眼睛,在他肩膀上靠了一会儿。 “易秋,这两年你还好吗。” “杨于波死了以后我就挺好的。” “他怎么死的……” “中了一枪。” “哦……” “我真的成孤儿了。” 陈慕山低下头,“那你以后是想结婚呢,还是想一个人过。” 易秋笑了笑,“明天早上我就死了吧。杨于波死后,我用杨氏仅剩的资产,帮助政府军和这里的宗教组织谈判,让他们释放中国的人质,现在……” 她仰起脸来,看了看头顶的灯泡,“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过,我觉得我把我该还的都还了。” 陈慕山看着头顶的灯泡,“我脑子不好,我不懂你的执念。” “嗯,因为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对哈。” 陈慕山自嘲一笑,重复道:“我一直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 “陈慕山。” “说。” “他们都说你很厉害,我也没有机会见识过。如果我死了,你一个人会有办法离开这里吧。” “有。” 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易秋的侧脸,“但我不想走。” “我说了,别要死要活得赖着我。” 陈慕山环顾这间暗室,“关你的这个地方,也曾经关过我,很不幸,我在这里被扒了个精光……” “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嘴瓢了。” “没有。” 易秋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很神奇,这么惨的事,你还可以打着哈哈跟我说。” “习惯了。” 陈慕山放低自己的肩膀,让易秋靠得更舒适一些,“我只是想告诉你,这间暗室,这座别墅,我比你更熟悉,而我在边境线上来回这么久,就是盼着有一天,我能带着你,一起回家,易秋。” “嗯?” “你想有一个家吗?” 易秋沉默了一会儿,“什么样才算是家。” “比如,你开一个诊所,楼下看病,楼上住人,你养一只宠物狗,你没事去看看你养父母。” “你呢。” “我……” 陈慕山笑笑,“我一直都是一只快乐的小狗啊。” 他耸了耸肩膀,“来吧易秋,摸摸头。” “我的手绑着的。” “转过来,哥三秒就给你解了。” “然后呢。” 易秋的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 “然后带你出这座别墅。” “出去之后呢。” “别墅后面就是出阳山,你不是一直想,让我带你翻过这座山吗?” “可是我的腿不好。” “你别演了行吗?你刚才踢我的时候力气挺大的。” “确实没断,但也没好全。” “卖惨?” “对。” “你到底跟谁学的。” 易秋抿唇笑了笑,“你啊。” 她一脸坦然,“这两年,我一直在想象,陈慕山以前是怎么活洗下来的,陈慕山以前,都演过什么样的人。” “行吧。” 陈慕山悻悻地笑了笑,“所以你在这里演的是什么?” “一个断了腿的温柔大小姐。” “明天呢,处决你的时候还演吗?” “演啊,我会声泪俱下,楚楚可怜。不到最后一刻,我都不想放弃。” 陈慕山抹了一把脸,“你可真……” “我这两年,一直求生不求死。” 易秋打断陈慕山的话,“陈慕山,毕竟我和你,还没有再见面。” “……” “我喜欢你。” 易秋甩开绳子,伸手抱住陈慕山,“陈慕山,我真的很喜欢你,你带我翻过这座山,我带着你,回我的家吧……” …… 十月的第一天,陈慕山带着易秋回到中国境内。 十月的第二天,陈慕山和易秋被肖秉承带走,之后取保,接受调查。 针对陈慕山和易秋的调查持续了三个月之久,最后二人免于起诉。 这三个月里,易秋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陈慕山抱着一张席子,蹭了易秋房间里的三匹砖。 一月的最后一天,陈慕山在席子上醒来,睁开眼睛,发现易秋抱着枕头,躺在他对面。 他忙翻身坐起来,枕头后的易秋也睁开了眼睛。 “易秋你干嘛。” “我想知道,地上有多舒服。” 陈慕山下意识地抱住了膝盖,“肯定不舒服。” “那你为什么不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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