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回答她的是关门声。 楚立站在凌城一中的门外不肯走。 他用缺了一根手指的手捏着冰冷的门栏,眼前这个处处得体的少年,他是看不上的, 一点年轻人装腔作势的小伎俩, 。 “你干嘛?想拦我?来呀,你打我,来, 跟我动手, 你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们学校把你开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了!” 陆序将手放在外套的兜里。 面前的这个中年男人身上有他憎恶的一切, 贪婪无耻, 以及对孩子自以为是的掌控。 他仍然在微笑:“叔叔,你别这样,太难看了。” 楚立越发暴怒。 扎根在黑土地上的凌城最不缺的就是热心人, 看见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后生被人指着骂, 路过的都围了过来。 “说话就说话,你别冲着孩子撒泼!” 一中的保安也从保卫室里出来, 叉着脚站在了陆序的身旁。 远远地,楚立就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直拦着他的少年已经挡住了他的视线。 “你别拦着我!” 楚立抬手就要把面前的少年热打开,可他的手还没落上去,就已经被人制住了。 “干啥?耍横的?” 头发半长不短的女孩儿穿着一件羽绒服,额前的头发有些细碎,却挡不住她锋利的眉目。 楚立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 他的手竟然收不回来,仿佛被一只钳子给牢牢地夹住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腕被人折下去,他疼得浑身发抖,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你知道我是谁么?” 楚立疼得龇牙咧嘴,抬眼就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孩儿俯视着自己。 她的眼睛颜色很浅,冷得不像个人。 “我外号盛狮子,整个凌城一中都是我罩着的,你要是再敢来……” “啊!”楚立惨叫了一声,在极短的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手腕关节似乎被人拆了一样的剧痛。 盛罗松开了手。 楚立赶紧把自己的手抢了回去。 他疼得浑身发抖,冷汗一层层地往外冒,可他小心翼翼地动了下手腕,却发现一点问题都没有。 只是刚刚瞬间的剧痛还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小跑着离开了。 盛罗收起了脸上的狂霸拽模样,赶紧招呼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走走走,牛排骨都上桌了,咱们再不回去都便宜了莫西和小虎崽子了。” 陆序看了已经跑远的男人一眼,把手从衣服兜儿里掏了出来,对一旁的保安说: “您辛苦了,我们就先走了。” 楚上青一言不发,跟在比自己高的两个人身后。 春日的太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忍不住转头去看。 光呀,亮亮堂堂,夹着春风,裹在了她身前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她勾了下唇角,努力把步子迈得更大了一点儿。 下一次,楚立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不会再躲起来了。 —— 林莫西走了,人们身上的衣裳也一天比一天薄了。 香椿芽出现在了菜市场,黄小米粉和芝麻做的面茶也浓浓稠稠地被摆在了晨曦中的早点铺子上,清明也要到了。 赶在放假之前,凌城又开始了一轮全市统考。 考完了数学,盛罗听见自己后面几个人小声议论说校长和主任考试的时候一直站在外面,她从兜里掏出了一把核桃仁咔嚓咔嚓吃了起来。 别的班的同学看向她,又悄悄移开了视线。 “盛罗!最后一个大题答案是多少?” 盛罗抬起头,看见两个自己班的女生一脸崩溃地冲向自己。 “3。” 两个女生都瞪大了眼睛,下一刻,她们原地变成了两颗小苦瓜。 “不是6吗?” “呜呜呜呜!我算的是1。” 小狮子坐在凳子上不动,看着两个女生一边嚎啕一边吃自己的核桃仁,嚎着吃着,没忘了给她放个养了多和薯片。 她:“……” “盛罗!”又有她们班的女生从别的考场跑了过来,“选择题第九个你选了什么呀?” “D。” “耶!”女孩儿开心地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把好几个果冻放在了盛罗面前。 “走走走!咱们回去自习。” “哦。”盛罗把东西都扫进书包,被女生们簇拥着走了。 其他班的学生有男生探头看着: “那是盛狮子?” 眼神中满是羡慕。 这一次的统考,凌城一中高二理科第一名依然是陆序。 这是所有人预料之中的事。 看着张贴在宣传栏里的排名,人们的视线几乎凝固在了某个小小的数字上。 这次的数学考试考试难度很高,好几道超纲题有老师讲的时候自己都犯了迷糊,在这样的难度下一中竟然还是出了一个满分,这个满分竟然还出在了普通班。 高二(九)班,盛罗,数学150分,全市唯一。 面对这个成绩,当事人自己还没怎么样,整个高二(九)的欢呼声几乎要把教室的天花板给掀掉了。 “盛罗!这么难的题你是怎么做出来的!快点快点让我借一下智商!” 看着伸向自己脑袋的爪子,盛罗小心后退,还是被人抱住了头用力地蹭了蹭。 后面竟然还有排队的。 “盛罗你太棒了!”被文艺委员直接把头摁进怀里的时候,盛罗几乎不能呼吸。 班长也非常高兴,寒假里新做的牙套几乎要笑得飞出来:“哈哈哈哈,这下我看那些垃圾还怎么造谣!全市唯一一个满分!哈哈哈哈!” 就在全班为欢欣鼓舞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的脸色不好看。 尹韶雪看着盛罗的语文成绩,一只手徐徐地插在了腰上。 “盛罗,你语文才124!比数学足足低了26分!” 明明上次大摸底的时候还是126的,上次考试的阅读理解题比这次难多了!这是退步!这是明显的退步! 别人热情的拥抱和鸡蛋同桌的怒火,盛罗一时也说不好哪个更可怕一点,总之她是被双面夹击,一直到放学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 说出了自己今天的遭遇,盛狮子心有余悸。 陆序推着自行车走在她身旁,一直在笑。 盛罗看看他,又转回去看路。 风暖日清,她早上穿来学校的外套被她拿在了手里,敞开穿着的校服里面是林莫西买给她的黑色的衬衣,色差把她的脖子衬得更白了。 修长的颈项,精致的颌线,柔软的发,过了一个冬天,盛罗和冬衣一起脱下的似乎还有一层稚嫩的皮囊。 “她长大了很多。”春风趴在陆序的耳边笑着告诉他。 陆序收回了偷看的目光。 “盛罗。” “陆香香你叫我干啥?” “你想过考哪个大学吗?” 空气里有淡淡的橘子香气,盛罗浅浅地吸了一口气,说: “陆香香,你觉得我考军校咋样?” 她停了下来。 “要说我这辈子最想成为的人,就是我姥姥。我姥姥当过兵,我也想去试试,说不定当几年兵,我就能跟我姥姥一样啥也不慌,啥也不怕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盛罗的腰直了直,她活动了一下肩膀。 “你看我像不像个能考军校的?” 陆序的嘴唇动了动。 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有无数秘密要被春日的风从他的胸口挖出来,一股脑儿地塞给面前这个人看。 “你一定能考上军校,还是最好的军校。” 他努力微笑,认真回答。 这个清明的风很大,稀少珍贵的雨水刚刚把地面打湿就停了,像是被风催着赶场子似的。 盛罗站在墓园里,把怀里的太阳花放在了微微湿润的墓碑前。 “妈,我还是想出去走走,看看。” 两个老人站在她的身旁,看着自家外孙女的表情是同样的柔软和欣慰。 跌跌撞撞的小狮子舔干净了自己伤口,告别了长眠的母亲,它重新有了探索这个世界的决心。 “妈,陆香香给我算了下分,我要是想考国防科技大最好的专业,我语文得考一百三以上才行,一百三啊,太高了!” 想想自己同桌越来越凶残的嘴脸,盛罗对着自己的妈妈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一家三口蹬着一辆三轮回了小饭馆准备营业,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饭馆门口有个人坐在那。 “咋了这还有等饭的呢?” 老爷子眯眼看了看,刚笑着打趣了一句,突然就变了脸色。 “盛罗,你看那是不是小陆老师?” 他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一道人影横穿过马路,跑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陆香香,你怎么了?” 陆序抬起头,看见了盛罗的脸,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盛罗,我爷爷今天在我奶奶目前立了遗嘱,他把他所有的画都留给了我。” 他的语气很轻。 “我没有家了。” 他爸把他赶了出来。
第87章 今年清明之前陆鹤原说要去给宋文娟扫墓, 陆家的人都很惊讶,在国外颠沛了大半生的陆鹤原早就习惯了将各地各种传统的习俗当做是景观,很少会参与其中。 这次陆鹤原不仅要参与, 甚至是大办, 除了陆望山和陆序父子,他甚至把自己另外两个儿子陆明斯和陆尔格都叫来了。 当着自己所有子孙的面,他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给宋文娟修了墓,这是从年后就开始做的事情, 在她崭新的墓前种了白杨和桦树。宋文娟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照片, 陆鹤原按照自己记忆中她的样子给她画了一幅肖像, 请人刻到了墓碑上。 在墓碑上的宋文娟是年轻而蓬勃的模样,不再是陆鹤原这些年来梦到的那个愤怒又痛苦的女人。 “跳出时代和命运,跳出别人的辜负和背弃, 跳出一切生命的枷锁, 她从来自由也蓬勃,是真正的美。” 陆鹤原抚摸着那个墓志铭,轻轻叹息。 “很多很多年里, 我一直在观察着那些被生活深切伤害过的人, 其中大多是女性,说到底, 我忘不了你说的话, 你说我永远画不出你的人生,我确实做不到,但是, 那不是因为你不美, 是因为我脆弱胆怯,就像是秋天的树枝, 不敢去碰荒原上遍布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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