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茂园是上个世纪的干部集资自建小区,也是晏家除了晏嘉禾以外,其他人的住所。 晏嘉禾笑了笑,“不了,我这几天还有局,你替我给爸和阿姨问个好。过几天见,小乔儿。” 电话挂断后,晏嘉禾随手把它扔进衣篮里,浴室里沥沥落落的水声更加清晰。灯光下雾汽弥漫,水线边缘处一蓬蓬的晶莹飘荡,随着呼吸噎满整个胸膛。 许是水汽太重了,压得心脏跳快了些。 晏嘉禾忽然低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抬起右臂,上面有道浅色刀痕。她缓缓探出舌尖,侧头舔了一下溅上的水珠。 倒也不是说谎,她确实还有个重要的饭局,约的是傅家傅连庭。 地点在广祥楼,燕京有名的老字号,往来接待的人也都是,衣香鬓影,非富即贵。 ** 自从欠下高额赌债的父亲过世后,池间以为他的人生会在努力还债中度过,再差也不会更糟糕了,没想到上天还是不肯放过他。 元旦的那天凌晨三点,夜色如墨。同学们都回家了,整栋宿舍楼只剩下池间一个人。 他却被宿管大叔拍门叫醒了。 直到匆忙赶到医院,他还有种恍如梦中的感觉。医院的白炽灯明亮如昼,浓重的消毒水气息,往来匆匆的人群,都使得他头晕眼花。 登记的护士拿来了表,池间低头填写信息,手抖得不成样子,在与患者关系栏中,写下几乎变了形的母子二字。 字刚写完,泪便涌了出来,池间狠狠地咬住嘴里的软肉,方才咽了回去。母亲深夜发生了车祸,他连手机都没有,辖区派出所联系到学校,他才得知这个惊天噩耗。 表格填了一张又一张,直到最后一张,是病危通知书。 护士核查了池间的身份证,问道:“你家还有别人吗?” 池间摇摇头,“没有了,我父亲很早过世了,家里只有我和我妈妈相依为命,也没有亲戚往来。”为了躲债,妈妈早就和所有亲戚都断了联系。 护士蹙了蹙眉,“今天正好新年,你的年纪按照年份是十八了,可是按照月份你还差几个月。” 池间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请求道:“护士您请领导多担待一下,我家里确实没有别人了,我也算成年能签这个字。” 护士想了想,终于点点头,拿走了表格。 池间这才松了一口气,蹲坐在抢救室门前,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抱住了自己。暗光的门口只有他一个人,是抢救室外少见的寂静。 手术中三个字发着凶险的红光,照到池间雪白的校服外套上,有着象征不祥的恐惧。 池间将脸埋在臂弯,他自幼颠沛流离,现在孑然一身,独自面对这两天接二连三的,失-身、可能失去兼职工作和母亲车祸的变故。 他的脑海中一直不受控制地涌现出过去的画面。小时候一家三口温馨的幸福,直到后来爸爸被人设计染上赌瘾,短暂的平静时光就结束了。后来,爸爸欠下高利贷客死他乡,妈妈把他护在身后,拿着菜刀挡住讨债者。再后来就是不断地搬家换工作,不断地和亲友绝交。 直到现在,隔着一道手术门,生死未卜。 池间将眉目深深藏起来,借着校服宽大的袖子擦干了眼泪,穷人的孩子当家早,他很早就学会了给打零工晚归的母亲做饭。现在他只祈求妈妈还能醒来,再吃上一口他做的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他深夜赶来,直到第二天中午这场手术才彻底结束。 医生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池间全靠墙壁才能站直身体,手掌若即若离地贴着瓷砖,用眼神等待结果,甚至都不敢到医生面前惊动他。 医生笑了笑缓和气氛,接着才告诉他一个好消息,“患者抢救回来了。” 池间这才松了一口气,几乎坠下泪来,交叉握住了自己颤抖的双手,那一瞬间被屏住的时间才骤然开始重新流动。 可是还不等池间将道谢的话说出口,医生紧接着又说道:“只是送来的太迟了,后续的恢复可能不太理想,有很大的概率可能是植物人。” 池间慌了片刻,不肯绝望,直问道:“医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只有妈妈这一个亲人了。” 医生想了想,说道:“如果转到ICU病房,可能术后恢复会更好一些,只是经济上可能要求比较大。” 他说得很委婉了,但是池间明白,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医生,要是住ICU的话,我需要交多少钱?” 医生心算了一下,“因为病人是车祸送过来的,所以医院提供了绿色通道,先手术后交费。如果还要住加护的话,病房一天需要两万元,加起来恐怕需要几十万。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池间心中震荡,寒意蔓延,家里的储蓄他也清楚,有了一些钱就会被催债的收走,母亲到处打零工,攒下的也不过三万块钱,连手术费都交不起。 可是池间不能放弃母亲,他咬咬牙对医生说道:“先住ICU吧,我会竭尽全力凑钱的。” 医生点点头,“等一下病人推出来就直接送到加护,交费到大厅。” 池间应下来,陪着妈妈推到加护病房,隔着门看着母亲瘦弱的身体,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他看了良久,才转身离开。 先回到家,翻出了存折,果然只有不到三万块钱。但是池间没有气馁,他牢牢地攥紧了存折,拨通了家里的座机电话。 第一个打给的自然是他的班主任秦老师,说明了情况后,池间委婉的提出想要借一些钱。 秦老师很为难,他很喜欢池间,也很同情他的遭遇。可是他知道池间这笔钱很有可能还不上,或者过了很多年才能还上。 在这种情况下,他便不能借给池间太多的钱了。最后秦老师犹豫片刻,给了池间一万元钱,相当于半借半送了。 池间的眼里微微含了泪,他理解秦老师,虽然一万不多,但他已经很感激了。 第二个电话打给的人,就是他在班里唯一的好友,他的同桌蒋瑞安。 表面看上去,池间的成绩全校最好,又受女同学欢迎,应该是朋友很多的,但其实不是。 他长期放了学就去打工,班级活动从不参加,次数多了,男生间都觉得他自命清高,集体排斥他。他又不多和女生讲话,女生们也觉得虽然喜欢却有距离。 所以,整个班级算下来,他也只有蒋瑞安这一个朋友。
第11章 沙特项目 元旦三天假给蒋瑞安高兴坏了,偷出来被老妈没收的手机正玩游戏呢,冷不防一个静音电话插进来,差点没把手机吓飞出去。 池间买不起手机,和蒋瑞安交换的是自己家的座机。蒋瑞安一看来电,也不管一局还没结束,就接起了电话,“你不说放假在学校宿舍吗?怎么回家了?” 池间顿了顿,说道:“我妈妈…出了车祸,刚做过手术,你可不可以借我些钱?”燕京本地的学生,除了他这种特殊情况的,其余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可供自己支配的钱。 蒋瑞安心里一惊,这可不是小事,“成,我去年压岁钱就剩一万了,都借你。你现在在哪儿呢?我去找你。” 池间连移动支付都没有,恐怕只能接收现金了。 池间报了地址,“在长庆区医院特护病房。”又沉声道:“谢谢。” 听得蒋瑞安都有些难过了,“别说这个,马上到。” 蒋瑞安挂了电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知道池间家境不好,但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开口向还没有工作的同学借钱,说明他真的是一点别的办法也没有了。蒋瑞安很难过,他想多帮帮池间。他这么想着,翻开微信联系列表,找到汪菱,给她发送了消息。 池间结束通话,先到秦老师家里,满怀感激地接过一万元,接着又到医院附近的银行把存折里的钱都提出来,幸而母子相依为命,密码早就告诉过他。 一共四万,加上蒋瑞安的一万,就够最低缴费标准了,池间在加护病房门口等着。 可是他没有想到,来的人不止蒋瑞安。 汪菱也来了。 她聪明的没有先上前,选择了让蒋瑞安和池间解释。 蒋瑞安对着满脸诧异的池间低声说道:“我告诉她的,你别怪我,大家都是为你好,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量。钱给你,我先走了,你们两个说吧。” 他说完挥挥手离开了,剩下的意思,尽在不言中。 病房前沉默着,等蒋瑞安彻底走远了,汪菱这才上前一步,软软地道歉,“池间,对不起,没经过你同意我就过来了,我也是想帮你。” 池间已经从最初的诧异中回过神来,看着她胆怯害羞的表情,缓缓地摇头,低声说道:“没关系,是我要谢谢你能来。” 汪菱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将怀里的牛皮纸袋递给他,“这里有三万块钱,我想借给你。” 池间皱了皱眉,燕京三十三中不是什么贵族学校,大家都是普通学生,充其量就有一些压岁钱,这么多的钱,他不能要。 池间不接,“太多了。” 可是汪菱认定了一件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继续将纸袋推过去,“你要是不拿,就不是真的原谅我私自过来。况且就算是借给你的,你以后还给我就好了。” 池间犹豫了片刻,还是母亲能多住一天ICU更重要,他沉默地接下了那个沉甸甸的牛皮纸袋。 触手依旧是被她紧紧抱过的温暖,池间修长的指骨捏住袋子,忍下被灼痛的感觉。 “别对我太好。”池间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开口,在接受了她的帮助之后,“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还可能是最糟糕的一个。” 池间想,他不该这样过了河就拆桥的,这对她不公平。但是他没办法,他怕她深陷在这里。 他家的债是无底洞,高利贷每日翻滚,彻头彻尾的泥潭。他这种背着黑暗的人,给不了眼前的女孩想要的幸福,他不能拖着她下水。 池间困顿交错,此时开口,已经顾不得她的心意,也顾不得自己的脸面了。 她还是少年时代的喜欢,单纯又天真,以为有些事只要努力就会做到,以为有些人只要努力就会追到。她相信这就是全部的世界,一个终有所获的世界。 她还不知道什么是徒然挣扎,什么是无能为力,而这一切,池间早已经历个遍。虽然是同班同学,可是他所背负的,已经把他塑造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也注定了他不能回应任何一个同龄人。 汪菱勉强地笑了笑,“同学间互帮互助,没什么特别的。” 她自有女孩子的矜持,从未真正表白过。说的话,行的事,总借着别的由头。这个小心思很有效,使得池间没有办法直接拒绝她。 汪菱故作开心地和池间道别,马尾在羽绒服后面一甩一甩的,全然是不谙世事,青春明亮的蓬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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