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左一右,对面而坐。 透过窗子,对面一处码头一览无余,江面波光粼粼,不时有轮船过渡。 与室内的静谧不同,外面乃一派忙碌又繁华的景象,这中式餐厅的选址颇有意思,可谓是闹中取静。 菜香四溢,清茶烟雾缭绕间,沉吟许久的莫晋鹏先开了口,直奔主题—— “以前我总觉得亏欠你,工作太忙,从小到大没时间陪你,所以你做什么,我都不干涉,久而久之,让你太有主见,就连你是继续搞研究,还是随我回去听我安排,都指望我让步……真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说来说去,还成了我的错。我就是错,也不能让你选错路。” 他说罢拿眼神去瞧顾云漠。 顾云漠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手边的杯子,忍不住纠正父亲—— “爸你知道么?在微观量子的世界里,微观不尊循宏观,真要说起来,也应该是果因论而不是因果论……所以到底是对,还是错,都不能轻易下定论。” 莫晋鹏目光远眺,顿了顿转回来视线。 语气加重,“用你来安慰我?还真是遇事不决,量子力学,”他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说些我能听懂的。” 顾云漠恍了一瞬,点头嗯一声。 前段时间听母亲提过一句,说父亲这两年在研究《周易》。 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 “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未来充满不确定性,所以您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或许哪天就有两全之法,既不用你让步,也不用我让步,问题却迎刃而解了。” 莫晋鹏无言以对,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什么道可道非常道,如果你能让我少杞人忧天,我能去看那《周易》缓解心情?有什么两全之法?你倒是说,我听听?” 顾云漠低头噗嗤笑了。 握拳轻咳,坚持说:“我都说了,未来存在太多不确定性,您现在问我,我也不知道。” 莫晋鹏抖着手点点他,“你不要以为卖弄两句《周易》就能糊弄我回去,康庄大道你不走,羊肠小道你偏行……就为了一些虚拟飘渺的猜论,多少科学研究者前仆后继,到死都没研究出来个所以然,你就心甘情愿做那个分母?我不舍得自己儿子就这样结束漫长枯燥的一生!” 这番话可谓是直戳人心,扎了顾云漠最介意之处。 他目光平静,望着父亲收了笑意。 人各有志,两人显然志向不同。 顾云漠不在乎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他生来物欲需求就低。 只是觉得来人间走一遭,想最大限度实现人生价值,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至于他身死以后,还能否被后世敬仰和歌颂,顾云漠亦不在乎。 文明五千年,可谓诸神降临,在科学领域,谁敢说自己是天才? 毕竟科研道路上,一个真理的横空出世,需要大量数据和研究做铺垫。 如果没有无数人甘愿牺牲,去做那蚂蚁搬家的事,也不会有现在的科学进步。 而前仆后继之人,也确实到死,都没在功劳簿上被记上一笔。 至少绝大部分教科书上,都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所以在顾云漠的领域,从不宣扬天才,反而鼓励平凡。 而通过父亲的话语,态度也很明显,他不希望顾云漠雁过无痕,叶落无声。 这一生,无论如何也应该给自己留一个身后名,才不枉费天赋。 相比之下,更简单的路,是随他去经商。 这两者本没有对错,只是夏虫不可语冰,人生信仰不同。 与其继续争论,不如化干戈为食欲。 想到这里,顾云漠突然探过来身子。 不紧不慢拾起来餐具,双手奉上。 他温柔含笑,“先吃饭,大脑思考最耗费能量,从科学来讲,吃饱了大脑运行更快,解决问题能力更强。” 莫晋鹏自然也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在教育孩子这条路上,莫晋鹏的传统教育方式,向来不被顾教授认同。 以前就经常嫌弃他—— “教育孩子,要多鼓励,少打击,如果你不行,我也不介意你闭嘴。” 想到这里长叹一口气,低头看一眼筷子,又抬头看一眼儿子,终是没再说什么。 也免得回头顾教授一个电话打过来,又得跟他撕破脸。 所以别看莫晋鹏在外受人尊敬,谁敢说他一个不行,也就她清高,动不动就冷嘲热讽。 所以不想来软的,也不敢来太硬的,只能顺坡下驴,指了指顾云漠:“你最好给我个满意答复。” 顾云漠嘴上答应的倒是很爽快,“好,先吃饭,我饿了。” * 结束晚餐,顾云漠送莫晋鹏从中式餐厅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顾云漠询问:“这次没给顾教授什么,需要我带回去?” 一提顾教授,莫晋鹏脸色就有些难堪,不着痕迹看过来,“没准备。” 他嘴上语气云淡风轻,不过言辞之间,能听出来在意,“你妈都说了,离婚以后做朋友,我看她也没把我当朋友,她……最近有没有提起我?” 顾云漠瞧父亲一眼,斟酌了一下才回答:“她向来不提过去的事,不过我觉得也是好事,不提,反而说明没忘掉。” 莫晋鹏听了,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就连走路的步伐都慢了几分。 又状似无意随口问:“我俩都分开十五年了,你妈真没谈过男朋友?为什么?” 顾云漠抿唇笑开,“不知道,不如你去问她?” 莫晋鹏清了清嗓子,“我问她做什么,毕竟夫妻一场,我就随口关心一二。” “那回头,我帮您问问?” “不必,一把年纪了,我可不想让她觉得,我对她还有什么想法。” 他下颌高抬,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弯腰上了车,随后驱车离去。 顾云漠抬头看了看天气,不由地拧起眉宇。 云层密布,泛着昏黄,天气异常的闷热,空气也沉闷潮湿,显然是快要下雨的征兆。 这里距离学校只有两个路口,顾云漠晚上还有实验要做,是以需要回去。 往常这么近的距离,他更习惯走回去。 不过这会儿天气不好,还是打车为妙。 于是慢条斯理朝公交站牌走去。 短短两步路,谁知乌云变换,狂风乍起,天气变化的速度,远远超出顾云漠的计划。 随后豆大的雨滴往下砸,落在肩头发丝,他回头看了一下距离,回刚才的餐厅和往继续公交站牌走,显然后者更快,于是只得加快脚步。 突然而至的大雨,让行人错乱不及,顾云漠夹在仓皇逃窜的人流中,左右躲避。 刚行至绿化带,身后突然响起一声鸣笛。 顾云漠回头,就看见一辆颜色扎眼的保时捷,打着双闪停靠路边。 随后车窗落下,露出一张白生生小脸,这人戴着墨镜,衬得脸庞还没他巴掌大。 粉色红唇一张一合,在逐渐暗淡下来的光线里,泛着盈盈光泽。 让人不禁联想到熟透的水蜜桃。 “顾老师,好巧啊,”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摘了墨镜,唇角微翘,“要不要搭顺风车?” 顾云漠被淋的一身落魄,看着赵水月似笑非笑的戏谑模样,被打湿的纤长睫毛微眯,抿了抿薄唇,也没同她客气,“好啊。” 他紧走两步,弯了腰抬手去拉车门。 动作却一滞。 柔软的黑色发丝带着水珠,弯腰往车里看。 敲了敲,“解锁。” 赵水月何许人也,向来不吃亏,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两天他生日宴,自己走的时候,这厮连送都没送 搭车自然可以,不过嘛—— 赵水月手臂撑着方向盘,语气清甜,翘了唇角戏弄他,“哦对,忘了给你说,你得求我,我才让你搭顺风车。” 说完,还朝他眨眼wink。 顾云漠皱眉看着她,还以为自己听错。 “我在淋雨。” “我知道啊。” “……” “求我,立马上车。” “……” “你不愿意?那我可走了。” 她运势握方向盘,一副只要他不求,她立马就走的架势。 顾云漠纹丝不动,深邃目光凝着她,眼神复杂。 仿佛在说,赵水月你是个人吗? 赵水月笑得像一只狐狸,用眼神回敬他——我不是人。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下着雨显然也不好打出租,上车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深吸口气,“求你。” “好嘞。” “啪嗒”一声别提多干脆,车门立马解了锁。 顾云漠轻叹一声,弯腰上了副驾驶座,他系上安全带。 “你记着。”他语调平缓警告她。 赵水月无辜地看过来,“什么?” 顾云漠拿了纸巾擦脸,侧头看一眼外面,勾唇笑,“没什么。”
第16章 虽然回学校仅有两个路口,不过这会儿雨势变急,地面湿滑,哗啦啦雨滴不断砸落前车窗,可视距离缩短,是以车速缓慢。 也得亏赵水月恰巧路过,否则等顾云漠打到出租车,也早就全身湿透淋成落汤鸡。 赵水月指尖从方向盘抽离,扫他一眼,欠身子从后面摸了一条毛巾,递给他。 “我方才看你从中餐厅的方向出来,和朋友吃饭啊?” 顾云漠接过毛巾,低着头清理身上水渍,闻言只“嗯”了声。 赵水月不由地转了转眼睛,委实对顾云漠更加好奇,且不提上次在那等饭局相遇郑老对他的态度,这中餐厅在本市也是数一数二的上档次。 平常赵水月也就宴请什么重要客人,才会偶尔过来。 什么样的朋友,动辄就在这么高档的地方吃饭? 想到这里,犹豫了下。 轻声打探:“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云漠拿着毛巾的指尖顿了顿,抿唇看过来。 “普通家庭。”他轻描淡写。 赵水月皱了皱细眉,“那跟郑老的关系怎么这么好?” 顾云漠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低下头,不紧不慢把毛巾叠整齐,放到一边。 斟酌一二才又开口:“普通家庭就不能和郑老关系好?你是生意人看重人脉资源,不过对我们圈外人,交朋友向来只看缘分,郑老是我父亲早年的朋友。” 既然他主动提到父亲,赵水月便忍不住追问:“那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顾云漠再次看过来,沉吟了会儿。 “你要不要我们家户口?” 他说这句话时,声线低沉硬朗,毫无波澜起伏,表情也颇认真,好像只需赵水月回一个“要”,他就能立马掏出来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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